朱瞻基的《大明皇家银行疏》一经颁布,朝廷的驿马便四散而出,八百里加急的公文携着朱砂大印的谕令,一夜之间传遍南北直隶。
翌日清晨,《大明周报》的头版赫然印着太孙殿下的新政,墨迹未干的纸张被报童们高高举起,沿街叫卖。
“朝廷新设银行!旧钞换新钞,十贯兑一贯!新钞可用于纳税!防伪新钞,杜绝假币!”
报童的嗓音清亮,穿透了应天府清晨的薄雾。
衙门前早已围满了百姓,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有挎着菜篮的妇人,还有摇着折扇的读书人,此刻全都伸长了脖子,盯着报童手中的报纸。
“银行?这是何物?”
一个粗布短打的老汉挠了挠头,满脸疑惑。
旁边一个穿绸衫的商人眼睛一亮:“老哥,这都不懂?银行就是朝廷办的钱庄!往后存钱、借钱,都归朝廷管!最重要的是——”
他提高声调,“新钞可以用来交税!”
洪武末年(1398年),一贯新钞可兑换铜钱400文(约值白银0.4两)。
永乐初期(约1403年后),因朱棣推行“只出不进”政策(朝廷用宝钞支付俸禄、军饷,但税收拒收宝钞),宝钞迅速贬值。一贯新钞仅值铜钱11-30文,旧钞甚至低至2-3文,贬值幅度达 20倍以上,大明宝钞几乎沦为废纸。
“当真?!”
一个卖炊饼的小贩激动地挤上前。
“那敢情好!早该整治这些黑心钱庄了!上月我去利通钱庄借五贯钱救急,他们竟要我拿三十贯宝钞作抵——那些宝钞如今连半贯铜钱都换不到!”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几个挑夫打扮的汉子更是拍手叫好:“朝廷总算开眼了!这些年宝钞越来越不值钱,衙门收税时连看都不看一眼,现在总算能用了!”
然而,角落里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却皱紧了眉头,颤巍巍地捏着报纸:“十贯旧钞才换一贯新券?老夫记得洪武年间……”
他话未说完,就被一个年轻书生打断:“老丈,您还提洪武年间呢!如今市面上一贯旧钞连二十文钱都不值,朝廷肯十贯换一贯新券,已经是仁政了!新钞能纳税,那就是实打实的钱啊!”
老者闻言一怔,随即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是极是极!老朽糊涂了……”
城西,“聚宝钱庄”的金字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可厅堂内却是一片死寂。
掌柜赵德财死死捏着刚送来的《大明周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报纸上“新钞可用于纳税”几个大字像刀子般扎进他的眼里。
“十贯换一贯?还能纳税?!”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案几上的青瓷茶盏“叮当”乱跳,茶水溅了一桌。
账房先生佝偻着腰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东家,咱们库房里……可还囤着三十七万贯旧钞啊。都是按一贯两三文收来的,只花了千多两银子。若是按朝廷的新政……”
赵德财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快速拨弄着算盘,珠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三十七万贯旧钞换三万七千贯新钞……”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新钞能纳税,那就是实打实的钱,按市价至少值三万七千两白银……”
账房先生补充道:“咱们当初千把两收的,这一转手就赚了三万六千两……”
“糊涂!”
赵德财突然暴喝一声,吓得账房先生一个激灵,“你只算眼前这笔账!往后呢?往后谁还会来咱们钱庄换钱?谁还会来借高利贷?朝廷银行一开,咱们的生意全完了!”
他猛地站起身,在厅堂里来回踱步,锦缎鞋底在金砖地面上磨出刺耳的声响。
“这些年咱们靠放贷、兑钱、印子钱,哪年不赚个十几万两?要是银行一开……”
他说到这里,声音都变了调。
忽然,他眼中凶光一闪,转头对身旁的小厮厉声道:“去!把城南通宝钱庄的刘掌柜、城北隆盛当铺的李老板,还有汇丰银楼的周东家,全都请来!”
他咬牙切齿道:“就说——咱们的饭碗要被人砸了!”
小厮浑身一颤,连忙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赵德财盯着窗外熙攘的街道,手中的报纸已被攥得稀烂。
街对面一个老农正欢天喜地地数着刚换到的新钞,嘴里念叨着“这下借钱不用看钱庄脸色了”。
当夜,应天府华灯初上。除却御膳楼外,最负盛名的“醉仙楼”今夜格外热闹。
三楼最隐秘的“聚贤阁”雅间外,站着四个彪形大汉,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兵刃。
雅间内,十六位钱庄、当铺的东家围坐在一张紫檀圆桌旁。桌上摆着八珍玉馔,却无人动筷。赵德财端起一杯陈年花雕,琥珀色的酒液在烛光下泛着寒光。
“诸位!”
他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刀锋般的锐利,“朝廷这一手,是要把咱们往死路上逼啊!”酒杯重重顿在桌上,溅出几滴酒液。
角落里,通宝钱庄的刘掌柜捻着山羊胡,阴恻恻地补充道:“你们可知道那银行要做什么?存钱给利钱,借钱收低息,连当铺的活计都要抢!”
“啪!”
隆盛当铺的李老板一掌拍在桌上,震得碗碟叮当作响:“最可恨的是那个联保借贷!十户联保,互相作保,连印子钱都没法放了!”
一阵压抑的咒骂声中,汇丰银楼的周东家突然冷笑:“诸位别忘了,咱们这些年孝敬的那些老主顾,也该派上用场了。”
他掰着手指细数,“礼部侍郎张大人去年收的那对翡翠狮子,户部王主事在城外置办的那处庄子…”
赵德财眼中精光一闪,从袖中掏出一份名册,指尖在几个名字上重重一点。
“明日就让他们上折子,就说银行与民争利,扰乱市价!”
他压低声音,“再让各铺子的伙计去市井散布,就说新钞里掺了铅,用久了会发黑…”
“高!实在是高!“众人纷纷附和。这时,一直沉默的永利钱庄东家突然阴笑道:“等银行开张三个月,百姓存得差不多了,咱们就…“他做了个收网的手势,“把所有存单都兑成现银,一天之内提空他们的库房!”
“到时候再放出风声,就说银行亏空了…“刘掌柜接话道,眼中闪着恶毒的光,“看那些泥腿子不把银行门槛踏破!”
众人相视而笑,举杯相碰。酒液在烛光下泛着血色的光泽,映照着一张张狰狞的面孔。
就在这觥筹交错之际,谁也没注意到,隔壁“听雨轩”内,一个身着寻常布衣的男子正以耳贴墙。
他左手执笔,在特制的桑皮纸上飞速记录,连语气停顿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右手食指有节奏地轻叩墙面——这是听风卫特有的传讯暗号。
窗外,一只信鸽悄然飞向紫禁城方向。月光下,隐约可见它腿上绑着的铜管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