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房黑漆漆的。
楚奕辰点灯将这里照亮。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长凳。
楚奕辰拍了拍长凳上的灰坐上去。
文落川就在旁边挽起袖子,熟练地加水和面,揉面。
醒面片刻后,以擀面杖将面擀成薄薄的面皮。
最后将面皮对折,手起刀落,将它切成细细的面条。
“要煎蛋吗?”
“要。”
没一会儿的功夫,一碗色泽诱人的阳春面就做好了。
面条劲道弹牙。
金黄的煎蛋散发出诱人的焦香,旁边还有两片翠绿的小青菜叶子。
煎蛋被筷子往下一摁焖入汤里,再咬上一口吸满汤汁的煎蛋,浑身都舒畅了。
楚奕辰低头吃了起来。
动作斯文,却并不慢。
“好吃吗?”
文落川坐到他身边,看他吃得鼻尖微微冒汗,嘴角不由得荡开一丝笑意。
“好吃。”
“你尝尝。”
楚奕辰挑起几根面放到他嘴边。
递到唇边的面条还裹着清亮的,泛着些许油光的汤水。
他就着楚奕辰的手,张口将那几根面条吃了进去。
甜味混杂着猪油的香气,以一种极其古怪的方式刺激着味蕾。
与他记忆中阳春面应有的咸鲜滋味截然不同。
他猛地回头。
膳房角落里那两个常用的白瓷调料罐位置摆放得不同,不是他的错觉。
定是今日负责收拾膳房的小厮粗心,竟将盐罐和糖罐的位置放反了。
文落川看着他扬起的脸,认真的神情像是在询问他味道怎么样。
“嗯…很好吃。”
他对着那双此刻还算亮晶晶的眼睛,艰难地开口。
楚奕辰这才露出一个闲适的笑。
他收回筷子,继续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面。
他吃得依旧很香,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不过的食物。
一个被忽略了许久的,细思极恐的细节,骤然缠上了文落川的心脏。
楚奕辰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的味觉?
他回忆起些许被楚奕辰隐藏的太好的种种细节。
自己偶尔会给他做酸枣糕。
不管酸枣放多放少,还是白糖放多放少,只有含糊的“还好”,“不错”,“你又进步了”。
味道方面从未有过具体的评价。
还有,每次宫宴需要他点头的菜,他总说自己不爱吃,带回来让文落川尝。
他觉得哪些菜还算好吃,楚奕辰才会把那些菜选进菜单里。
原来……不是他不爱吃。
是他根本就尝不出味道。
到底是什么?
隐约地,他从混乱的思绪里抓到一丝头绪。
难道是牵机引?
是牵机引彻底损坏了他的味觉?
为什么。
这么久他都没有发现呢。
文落川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落进一片苦涩的海里。
“怎么了?”
楚奕辰吃完了最后一口面,甚至将汤也喝得见了底。
他放下碗,对文落川太过专注的目光有些疑惑。
文落川猛地回神,嘴角牵起一个若无其事的笑。
他伸手,指腹擦去楚奕辰唇角沾着的一点点油光。
“没事,看你吃得香。”
他什么也没问。
楚奕辰接受了这个解释,筷子一撂,伸了个懒腰站起来。
文落川收拾起碗筷,指尖在碗沿残留的余温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走了,回去睡觉。”
“嗯。”
殿内,只留了一盏角落的夜灯。
梳洗过后,两人并排躺在宽大的床榻上。
刚一躺下,文落川的手臂就环了过来,将他整个人紧紧地拥进怀里。
楚奕辰被他抱的身上都有些冒汗。
隔着薄薄的寝衣,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膛传来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今夜……怎这般黏人?”
他习惯性地捏着文落川柔软的耳垂,轻声问着。
文落川没有立刻回答,将头埋进他颈窝,声音有些低沉。
“怕你冷。”
“都快立夏了。”
楚奕辰轻笑一声,摩挲着他后脑有些硬的卷发。
他不是笨蛋。
文落川骤然变化的脸色他尽收眼底。
他们只是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罢了。
楚奕辰能感觉到拥抱着自己的身躯在微微发抖。
他叹了口气,另一只手绕到文落川背后。
学着他以往安抚自己的样子,一下一下拍着。
“小川。”
他轻声道。
“我没事的。”
这句话像是一个开关。
肩颈处的布料,被一种温热的液体浸透。
那湿意迅速蔓延开来,带着滚烫的温度。
“这,这多难受……”
文落川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腔。
“你尝不出……你什么都尝不出……那么多年……我怎么才发现……”
文落川哭得有些喘不过气。
仿佛要将积压了许久的恐惧与心疼尽数发泄出来。
“好了,哭什么。”
楚奕辰擦去他脸上乱糟糟的泪,轻声安慰着。
“没什么大不了的。”
剧烈的哽咽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控制不住的抽气。
“哥……”
“嗯?”
“哥。”
“怎么了?”
“哥……”
文落川一遍又一遍重复地叫着。
楚奕辰无奈地堵住着他的唇瓣。
“还睡不睡了。”
“……要。”
长夜漫漫。
昭国与北苍握手言和的条约以惊人的速度敲定。
商贸车队正式开始往来,甚至北苍那位以勇悍着称的苍狼统领,都成了昭国瑾王的常客。
表面上看,这是一片前所未有的祥和景象。
暗流却在周边诸国的心头涌动。
最先感到不安的是与昭国东南接壤的南漓。
南漓小国寡民,盛产香料与稻米。
常常在昭国与北苍的长期对峙间左右逢源,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独立。
如今,国主看着昭国送来的盖着摄政王大印,并附有北苍狼首徽记的国书,心里抖了三抖。
“居,居然……真的谈和成功了……”
他喃喃自语,心绪混乱。
昭国雄踞中原,兵甲精良。
北苍控弦草原,铁骑无双。
如今这两头猛虎摒弃前嫌,握手言和……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以往,他可以借北苍之势稍稍制约昭国的要求。
或借昭国之威缓解北苍的劫掠。
如今这两家成了一家,他南漓在这庞然大物面前……有什么辗转腾挪的余地?
“西夜那个老狐狸,仗着娶了昭国公主,这几年没少在边境占我们便宜。”
一位脾气稍火爆些的武将拍案而起。
“如今昭国和北苍穿一条裤子,西夜怕更是有恃无恐了!”
“我们难道要坐以待毙,等着他们三家联手把我们瓜分了吗?”
“稍安勿躁,这也未必是祸事。”
一位丞相眼中精光一闪。
“或许,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喔?”
南漓国主抚了抚胡须。
“爱卿有何见解?”
“昭国摄政王雄才大略,其志恐不止于安定北方。”
“早年先帝联姻西夜,如今他又安定北苍,所图者大。”
“我等小国,若想在此大势中保全,甚至……分一杯羹。”
丞相故意顿了顿才道。
“唯有主动靠拢,寻求依附,或许还能在新秩序中谋得一席之地。”
“若一味恐惧抗拒……恐怕才是取祸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