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碎片在无尽的虚空中漂浮、沉沦。
苏念最后的感知,是那场毁天灭地的爆炸,是维度通道崩塌时产生的、足以撕裂灵魂本源的乱流,以及……怀中那一点微光传来的、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悸动后,便彻底陷入了无边的死寂与黑暗。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一片虚无的混沌。
仿佛过去了亿万年,又仿佛只是一瞬。
一丝微弱的、带着刺痛感的凉意,如同针尖般,刺破了这厚重的黑暗。
苏念的“存在”开始艰难地重新凝聚。首先恢复的是痛觉——灵魂被撕裂后残留的、无处不在的剧痛,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感”。仿佛她的一部分本质,已经随着那燃烧的淡金色本源,永久地湮灭在了通道崩塌的瞬间。
她“看”向自身。
原本璀璨的七彩琉璃灵识,此刻黯淡得如同蒙尘的玻璃,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虚影淡薄得几乎要随风消散。而最让她心脏(如果灵识还有心脏的话)骤停的是——她怀中,那一直被拼死护住的、属于谢沉的灵魂光屑……不见了。
不,不是完全不见。
在自身灵识最核心、与那淡蓝色冰魄印记交融的地方,还依附着极其微小的、三四粒几乎与尘埃无异的金色光点。它们的光芒微弱到了极致,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但它们确实还存在,如同狂风暴雨后最后幸存的火种。
一股巨大的悲伤和庆幸交织着席卷了她。悲伤于绝大部分的“他”可能已失落于维度乱流;庆幸于,终究还留下了一丝渺茫的希望。这希望,比蛛丝还要纤细,却支撑着她没有彻底崩溃。
她此刻身处何地?
感知艰难地向外延伸。这里似乎不再是纯粹的维度夹缝,而是一片……充斥着微弱能量流和破碎物质残骸的“边缘地带”?像是主世界屏障之外,被遗弃的垃圾场,或者是某个巨大世界泡外围的、不稳定的缓冲区域。
她尝试引动灵魂冰晶,回应那淡蓝色印记,寻找前往冰晶神殿的路径。然而,印记依旧存在,传递出的却只有一种模糊的、方向性的指引,以及一种“距离极度遥远,通道能量不足,无法建立稳定链接”的反馈。
她失败了。
燃烧了谢沉的本源,几乎赔上自己,也未能抵达希望的彼岸。只是从一个绝境,逃到了另一个未知的、同样危机四伏的绝境。她现在虚弱得连维持自身存在都勉强,更别提进行下一次跨越了。
难道要在这片虚无的边缘地带,等待着最后一丝灵识也彻底消散吗?
就在她意识再次开始模糊,被绝望缓缓吞噬之际——
一股强大的、带着特定指向性的“吸力”,突然从这片边缘地带的某个方向传来!
那并非自然现象,更像是一种……人为的、规模宏大的“召唤”或者“捕猎”仪式所产生的能量旋涡!这股力量对于全盛时期的她而言不值一提,但对于此刻油尽灯枯、如同无根浮萍的苏念来说,却如同遇到了狂暴海洋中的漩涡,根本无法抵抗!
“不……”
她微弱的抗拒意念瞬间被碾碎。残破的灵识连同那几粒珍贵的金色光点,被那股无可抗拒的吸力强行捕捉、拉扯,投向了一个逐渐在感知中清晰、放大、散发着浓郁暗影与鲜血气息的……世界跑!
穿越世界壁垒的感觉,与穿越维度通道截然不同。
后者是法则层面的强行跃迁,而前者,更像是一种被动的、粗暴的“塞入”。
苏念感觉自己的灵识在被挤压、扭曲,被迫适应着这个新世界的底层规则。剧烈的痛苦中,她模糊地感知到这个世界的“基调”——黑暗、优雅、森严的等级,以及弥漫在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对“生命”与“血液”的渴望。
紧接着,是更加具体的信息流,如同被强制灌输一般,涌入她几乎无法思考的意识:
【警告!检测到高维灵魂碎片(严重受损)正在接入……】
【世界背景:卡瑟兰大陆,血族统治的永夜王朝。】
【强制任务生成:生存。】
【身份载入:祭品。编号73。‘特殊’血液携带者。】
【世界规则适配中……灵魂能量严重不足,无法维持灵体状态……开始强制物质化重塑……】
“呃啊——!”
更为剧烈的痛苦传来,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正在用这个世界的物质,为她强行塑造一具躯壳。她的灵识被强行塞进这具陌生的、脆弱的身体里,所有的力量,包括那微弱的冰魄印记,都如同被上了枷锁,深深沉入灵魂深处,难以调动分毫。
她失去了所有力量,变成了一个……凡人。
沉重的疲惫感与肉体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只来得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几粒依附在灵魂核心的金色光点,用残存的所有意念紧紧包裹、隐藏起来。
绝不能再失去他!
……
冰冷,坚硬。
苏念是被冻醒的,也是被身下粗糙石板硌醒的。
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尘土、霉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她正躺在一个冰冷潮湿的石室角落,身下只有薄薄一层干草。石室没有窗户,只有一扇沉重的、带着小窗的铁门。微弱的、不知来源的光线从小窗透进来,勉强照亮了室内。
以及,室内其他的人。
大约有十几个少女,和她一样,穿着粗糙的亚麻布袍,蜷缩在石室的不同角落。她们大多面容憔悴,眼神空洞,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偶尔有人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这里是一个牢房。
苏念的心沉了下去。祭品……血族……她果然落入了一个最糟糕的开局。
她尝试感应了一下自身。灵魂依旧布满裂痕,虚弱不堪,冰魄印记和系统088都沉寂无声,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那几粒被死死护住的金色光点,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提醒着她之前的经历不是梦幻,也支撑着她不能放弃。
“你……你醒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苏念转过头,看到一个同样穿着囚服、面色苍白的棕发少女正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同病相怜的恐惧。
“这里是哪里?”苏念的声音有些沙哑干涩。
“黑石堡的地牢。”少女小声说,带着哭腔,“我们都是被选中的‘血食祭品’……明天,月圆之夜,就要被送上祭坛,献给……献给那位尊贵的亲王殿下。”
亲王……
苏念脑海中瞬间闪过设定表里的信息——谢沉 · 亲王。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是巧合,还是……?
“亲王……哪位亲王?”苏念追问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还能有哪位?”另一个稍微年长些、脸上带着一道浅疤的灰发少女冷冷开口,语气充满了认命般的麻木,“永夜王朝唯一的亲王,沉睡千年方才苏醒的——该隐陛下最直系的血脉,谢沉亲王。”
谢臣!
真的是他!
巨大的冲击让苏念几乎窒息。她跨越了生死,破碎了灵魂,在维度乱流中几乎湮灭,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如此之快地,再次遇到了他的碎片?
但下一刻,现实的冰冷将她浇醒。
她现在不是能与他并肩的白月光,不是能引起他兴趣的反套路替身。她只是一个……血食祭品。编号73。在他眼中,或许与一块放在盘子里的面包没有区别。
而且,她此刻的状态糟糕到了极点。灵魂重创,力量全失,连这具身体都虚弱不堪。她拿什么去接近他?拿什么去完成任务——让亲王重拾眷恋?难道要靠她这“特殊”的血液吗?
“听说……亲王的脾气很不好,”棕发少女瑟瑟发抖地补充,“上一次献祭的祭品,因为血液不够‘纯净’,惹怒了他,直接被……被化为飞灰了……”
希望刚刚燃起,就被更深的绝望覆盖。
她找到了他,却可能连让他“品尝”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走向终结。
就在这时——
“哐当!”
铁门上的小窗被猛地拉开,一张冷漠、苍白、属于低等血族守卫的脸出现在后面。冰冷的目光扫过牢房内的所有少女,如同在清点货物。
“都安静点!能成为亲王陛下的血食,是你们卑贱生命的无上荣耀!”守卫的声音尖锐而冷酷,“明天晚上,好好洗净你们的身子,别用污秽的血,玷污了陛下的尊严!”
说完,小窗重重关上,留下满室的死寂与加深的恐惧。
苏念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
绝境。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直观和绝望的绝境。
力量、身份、地位……天壤之别。她甚至没有与之对话的资格。
但是……
她缓缓睁开眼,眼底深处,那历经两个世界磨砺出的坚韧与智慧,并未因力量的失去而湮灭。
她是苏念。是让霸总感到新奇,让仙君为之入魔的苏念。
血食祭品?特殊血液?
这或许是绝境,但谁说……不能是机会的起点?
她想起了设定表中这个世界的核心情节亮点——暗黑温馨风,以及把古堡变得有烟火气。
一个大胆到近乎荒谬的计划,开始在她心中悄然勾勒。
她需要先活下去,活到见到那位亲王的那一刻。然后,她需要让他觉得,她不仅仅是“食物”。
地牢里的时间过得异常缓慢而煎熬。
苏念没有再浪费力气去恐惧或哭泣。她开始默默观察,调整呼吸,努力适应这具虚弱的新身体,并试图从其他少女零碎的交谈中,收集关于这个世界、关于血族、关于那位谢沉亲王的一切信息。
她知道了这里是永夜王朝,血族为尊,人类如同牲畜。
她知道了谢沉亲王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强大、古老、厌世,对一切都漠不关心,连进食都显得兴致缺缺。
她知道了自己这“特殊”的血液,似乎意味着某种……更受“青睐”的可能,也可能是更快死亡的原因。
夜幕(尽管在地牢中感受不明显)再次降临。
守卫送来了晚餐——一块硬得像石头黑面包和一碗浑浊的冷水。
其他少女大多没有胃口,或者食不下咽。苏念却强迫自己,小口而坚定地将面包啃完,将水喝光。她需要体力,哪怕只有一丝。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闭上眼睛,不是休息,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灵魂最深处,尝试去沟通那沉寂的冰魄印记,哪怕只能引动一丝微不可察的寒意,去滋养、稳固那几粒如同风中残烛的金色光点。
“等我……”她在心中无声地对那光点说,“这一次,换我来找到你,靠近你。”
地牢外,属于血族的永夜城堡,无声地耸立在绯红月色下,古老而森严。
而在城堡最顶端,那悬于众生之上的华美宫殿中。
冰冷的王座上,一道修长优雅的身影支着额头,闭目假寐。他有着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肌肤,墨色的短发,俊美无俦的容颜仿佛由古老月光雕琢而成,周身弥漫着慵懒而厌世的气息。
忽然,他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极其罕见的、深邃如血色琥珀的眼眸,此刻,那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疑惑。
就在刚才那一瞬,他似乎……感觉到了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清新的气息,夹杂在那些令他厌倦的、充满恐惧的血腥气味中,一闪而逝。
像是……冰雪初融时,渗入冻土的第一滴甘泉。
谢沉亲王微微蹙了蹙眉,随即又恢复了那万年不变的漠然。
大概是沉睡太久,产生了错觉。
他复又闭上眼,将外界的一切纷扰,包括那即将到来的、无趣的献祭仪式,都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