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决那句“跟在本王身边”像一道惊雷,在简陋的医疗棚里炸开,余威却无声地席卷了每个人的心神。跪伏在地的奴隶和士兵们头垂得更低,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王座上那位的“兴味”。
苏念垂着头,心脏在胸腔里敲着密集的鼓点。‘贴身伺候?这升级速度是不是有点快?直接从战地护士长跳槽成董事长秘书了?还是随时可能被董事长捏死的那种!’ 内心疯狂吐槽是她的减压方式,但表面的平静维持得滴水不漏。
“是。”她用一个简单顺从的音节回应。
赫连决没再说什么,甚至没再多看她一眼,仿佛刚才那句决定只是随口吩咐今晚多加一道菜。他转身,黑色的皮靴踏在沾染了血污的土地上,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离开了。
他一走,棚子里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巫医站起身来,看向苏念的眼神极其复杂,混杂着惊疑、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回去继续处理巴图的伤口,但动作间,似乎比之前更多了几分慎重。
之前呵斥苏念的那个士兵,此刻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
苏念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在这王庭中的处境,已经悄然改变。不再是任人践踏、无人关注的底层奴隶,而是被那双最高权位的眼睛,打上了一个模糊标签的……“所有物”。危险,但也意味着机会。
来接苏念离开的,还是之前那个精悍的近卫。他看苏念的眼神也明显不同了,少了之前的漠然,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审视。
他带着苏念,这次走向的是王庭的核心区域。不再是偏僻的石屋,而是一个紧邻着主殿的、相对独立的小石院。院子里有口井,还有一小片光秃秃的土地。房间虽然依旧简朴,但有了像样的木床、铺着完整兽皮的坐榻,甚至还有一个粗糙的木制衣柜。
“以后你住这里。”近卫语气平板地交代,“每日负责大王起居的部分杂务,具体事项,会有人告诉你。记住你的身份,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不说。”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大王不喜人多嘴,更不喜自作聪明。”
“是,我明白了。”苏念低眉顺眼地应下。‘明白,不就是少说多看多琢磨,当好一个没有感情的伺候机器嘛。这个我熟,写宫斗小说的时候查过资料!’
近卫离开后,苏念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个新“宿舍”。比起之前的四面漏风,这里起码能遮风挡雨。她走到窗边,这里视野更好,能隐约看到主殿的侧面和一部分前庭。‘嗯,地理位置优越,便于观察核心动态,五星好评。’
没多久,一个年纪稍长、面容刻板、穿着比普通侍女稍好一些灰色布裙的女人走了进来。她是负责管理内廷部分事务的女管事,名叫阿莱。
阿莱用挑剔的目光将苏念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排斥和警告。
“既然大王开恩,让你近身伺候,就要守规矩。”阿莱声音尖细,“每日卯时初(早上5点)起身,负责打扫大王书房的外间、更换书房和寝殿的清水、整理大王更换的衣物。大王议事时,需在殿外听候吩咐,端茶递水。大王用膳时,你在一旁侍立布菜。”
她语速很快,条条款款,不容置疑:“手脚要麻利,眼睛要放亮。大王不喜笨拙之人,更厌烦迟疑。若出了差错……”她冷哼一声,未尽之语充满了威胁。
苏念默默记下每一项要求。‘起的比鸡早,干的比牛多,还得时刻绷紧神经防止被boSS秒杀……这工作强度,996看了都落泪。’
“还有,”阿莱逼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大王不是你这种低贱奴隶可以肖想的!做好你分内的事,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念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情绪,轻声应道:“是,阿莱管事,我记住了。”
阿莱又警告地瞪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开。
苏念看着她的背影,内心毫无波澜。‘看来,赫连决身边也不太平啊,这么快就有人来敲打我了。是怕我争宠?拜托,我现在只想保命好吗!’
第二天,苏念的“贴身侍女”生涯正式开始。
天不亮,她就起身,用井水清洗了一下,按照要求先去打扫书房的外间。赫连决的书房比她想象的要大,分内外两进。外间陈列着一些武器、兽首标本,以及巨大的兽皮地图,充满了粗犷的力量感。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灰尘,动作轻缓,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更换清水时,她注意到赫连决惯用的水杯是一个造型古朴的银杯,边缘有些许磨损。她默默记下这个细节。
整理衣物时,她发现赫连决的衣物大多都是深色皮甲或简单的布袍,几乎不见奢华装饰,但材质和做工都属上乘,符合他实用至上的风格。
最难熬的是赫连决议事的时候。
她需要垂首站在殿门外,像一尊雕像。里面传来将领们粗犷的汇报声、争论声,偶尔夹杂着赫连决冰冷简短的决定。他的声音不高,却总能瞬间压下所有嘈杂,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断力。
苏念努力捕捉着里面传来的只言片语,关于部落纠纷、关于猎物分配、关于边境摩擦……她在脑中拼凑着这个蛮荒王朝的势力版图和运行规则。
有一次,一个将领因为办事不力,被赫连决当场下令拖出去鞭笞五十。那将领凄厉的求饶声和皮鞭破空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殿外,苏念感觉自己的脊背都绷紧了。‘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轮到她在旁边侍立布菜时,更是考验神经。
赫连决用餐时很安静,几乎不说话。他的吃相并不粗鲁,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优雅,但速度很快,眼神很少停留在食物上,仿佛进食只是维持生命所需的任务。
苏念需要根据他眼神的细微移动和手部的倾向,及时将他可能想吃的食物用特制的长柄银勺布到他面前的盘子里。不能多,不能少,不能慢,更不能发出任何不该有的声响。
有一次,她因为不太确定他想吃哪块肉,动作迟疑了半秒。赫连决并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看她,但那一刻,苏念感觉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结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立刻凭着直觉将一块烤得恰到好处的鹿肉布了过去,赫连决自然地吃了,那股压力才骤然消失。
苏念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这简直是在雷区跳踢踏舞!’
几天下来,苏念瘦了些,但眼神却越发沉静。她像一块海绵,疯狂吸收着关于赫连决的一切习惯、喜恶,以及王庭运行的潜规则。她谨慎地遵守着阿莱制定的每一条规矩,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走一步路,将自己完全隐藏在“顺从工具”的表象之下。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天下午,苏念正按照吩咐,将一批浆洗好的、属于赫连决的衣物送回他的寝殿。刚走到寝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娇媚的女声。
“大王,这是妾身亲手为您调的安神香,您近日操劳,闻着能睡得好些……”
苏念脚步一顿,垂首站在门外。听声音,是赫连决后帐中一位比较得宠的姬妾,名叫云姬。
“放着吧。”赫连决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情绪。
“大王~”云姬的声音更嗲了,“让妾身伺候您试试嘛……”
就在这时,阿莱从另一边走来,看到捧着衣物的苏念,又听到里面的动静,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她故意提高声音对苏念呵斥道:“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把大王的衣物送进去!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这一声,成功引起了里面人的注意。
苏念心中冷笑,知道这是阿莱借刀杀人的把戏。她面上却不露分毫,低声道:“是。”然后捧着衣物,垂首敛目,迈着规矩的步子走了进去。
寝殿内,赫连决随意地靠在榻上,云姬正挨着他,手里拿着一个香囊,姿态亲昵。见到苏念进来,云姬妩媚的笑容僵了一下,目光如同淬毒的针,瞬间扎在了苏念身上。
苏念仿佛毫无所觉,径直走到衣柜前,开始一丝不苟地整理衣物,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
赫连决的目光淡淡扫过苏念,在她平静无波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落回云姬手中的香囊上,不置可否。
云姬被苏念这种彻底无视的态度激怒了,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她眼珠一转,放下香囊,站起身,袅袅娜娜地走到苏念身边,假装查看衣物,手指却“不小心”猛地一扯!
“嗤啦——”
一件质地坚韧的皮甲外套,竟被她硬生生从袖口处撕开了一道不小的口子!
“哎呀!”云姬惊呼一声,掩口看向赫连决,语气带着委屈和指责,“大王您看!这新来的奴隶笨手笨脚的,竟然把您的衣服弄坏了!”
苏念看着那道明显的、崭新的裂口,再看向云姬那副虚伪做作的表情,心中一片冰冷。栽赃陷害,果然是后宫(或者后帐)必备经典曲目。
阿莱也适时进来,看到破损的衣服,立刻对苏念厉声道:“大胆奴隶!竟敢损坏大王的衣物!来人啊——”
“够了。”
赫连决冰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阿莱的呼喊。
他缓缓坐直身体,目光先是落在云姬那张泫然欲泣的脸上,又扫过阿莱那看似愤慨实则得意的眼神,最后,定格在自始至终没有辩解、只是安静看着那件破损皮甲的苏念身上。
他的眼神深邃难辨,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他看向苏念,语气平淡无波,却让云姬和阿莱的心同时提了起来:
“你,有什么话说?”
(第10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