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一时寂静,只闻得窗外呼啸的风声与众人沉重的呼吸交织,萧景珩的问题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惊涛骇浪。
他目光所及,谋士们或垂首沉思,或面面相觑,无人敢轻易开口。
殿下虽在北疆深得军民之心,但无皇命、无正式名分,擅自调动大军,乃是滔天大罪,形同谋逆。
沉默中,一位年长的青衣谋士,姓陈,是萧景珩潜邸时的旧人,终于硬着头皮起身,拱手道:“殿下,军情如火,救民于水火自是应当,然殿下如今身份特殊,无陛下虎符诏令,擅自总揽北疆军务,恐授人以柄,京城那边若借此发难,只怕……”
他的话没说尽,但意思却再明白不过,北狄此时入侵怕是有人里应外合,若萧景珩此刻站出来,正好坐实了拥兵自重的罪名,届时内外夹击,才是真正的绝境。
萧景珩尚未开口,他身侧的沈知微却上前一步,声音清越,打破了凝滞的气氛:“陈先生所言,是稳妥之道。但请问先生,是殿下的安危名声重要,还是北疆千里沃野、百万生灵重要?是那虚无缥缈的‘授人以柄’紧要,还是戎狄铁蹄下正在惨遭屠戮的百姓性命紧要?”
她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继续道:“戎狄破关,铁蹄南下,朝廷即便此刻收到军报,调兵遣将,旨意抵达北疆又是何时?等圣旨到了,只怕陇西、云中早已化为焦土!殿下身在北疆,亲眼目睹山河破碎,岂能因顾忌自身而坐视不理?此非争权,乃是救亡,若陛下圣明,事后必能体察殿下苦心;若……若真有人因此构陷,那便是弃北疆军民于不顾,自毁长城,天下人共见之!”
沈知微一席话,掷地有声,让不少谋士动容。
又一位身材魁梧、肤色黝黑的将领模样的谋士猛地站起,他是代表军中意见的参赞,姓赵,洪声道:“沈姑娘说得对,管他娘什么皇命不皇命,咱们当兵的,守土有责。雁门关破了,刘将军殉国了,后面就是咱们的父母妻儿,殿下,您在军中威望素着,兄弟们只服您,您就下令吧,末将等愿效死力,打退那帮戎狄崽子,朝廷若要问罪,末将第一个替殿下顶着。”
“对,殿下下令吧!”
“北疆不能乱,百姓不能不管!”
有了人带头,更多倾向于行动的谋士和将领代表纷纷出声请命。
萧景珩抬手,压下众人的声音,他看向沈知微,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与信任,随即目光转为锐利,扫视全场。
“诸位,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本王在此北疆,便不能眼睁睁看着戎狄肆虐,百姓遭难!名分?罪责?”他冷哼一声,带着一丝睥睨,“若能保住这北疆山河,护得身后百姓,这区区擅专之罪,本王一肩担了。”
他不再犹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铁之音:“即刻起,以北疆行军大总管之名,总揽北疆一切军政要务,抗令者,以军法论处。”
“杨健。”
“末将在!”杨健踏前一步,甲胄铿锵。
“持本王令箭,速往镇北军大营,宣本王军令,着镇北军副将以上军官,即刻来此听令,若有迟疑观望者,立斩不赦。”
“得令!”
“福叔!”
“老奴在!”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福叔躬身。
“统筹所有粮草、军械、药材,以知味堂为核心,联合北疆所有商行、大户,实行战时配给制,优先保障军需,同时,发布安民告示,组织青壮协助城防,老弱妇孺按预案向后方疏散。”
“老奴领命!”
“沈知微!”
“我在。”沈知微目光坚定。
“你心思缜密,长于谋划,戎狄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联络漠北部族、离间戎狄王庭与三大部落之事,交由你全权负责,可动用一切暗卫资源,同时,协助福叔,务必保证物资调配畅通,尤其是药材。”
“必不辱命!”
一道道命令清晰明确地从萧景珩口中发出,如同精准的齿轮开始咬合转动。
整个议事厅的气氛为之一变,从之前的凝重迟疑,变得充满了一种紧张而有序的杀伐之气,谋士们纷纷领命,快速记录、传达,脚步声、传令声此起彼伏。
萧景珩站在地图前,手指点向已被戎狄占据的雁门关,又划过陇西、云中,最后落在地图后方几个关键的城池和隘口。
“戎狄势大,不可正面硬撼,就依知微方才所言,坚壁清野,层层阻击,我们要在这北疆大地之上,用空间换时间,用一座座城池,耗尽他们的锐气和粮草,朔风营、烈日军是第一步,后续各军,必须守住安岭、赤石、潼川这三道防线。”
他转过身,肩头的血迹似乎更加刺目,但他的背脊挺得笔直,眼神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诸位,此战关乎北疆存亡,关乎身后万千黎庶,我等已无退路,唯有死战。”
众人轰然应诺:“愿随殿下,死战不退。”
就在这时,厅外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暗卫浑身浴血,踉跄闯入,手中高举一份染血的信封。
“殿下,紧急军情,戎狄先锋已过陇西,兵分两路,一路直扑云中郡城,一路……一路绕道苍风谷,疑似欲截断我军后路,包围云中。”
萧景珩瞳孔一缩,苍风谷地势险要,若被占据,云中郡将成为孤城。
“地图!”他厉声道。
沈知微迅速将地图铺展更开。
萧景珩的手指重重按在苍风谷的位置,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传令王奎,让他放弃原定阻击阵地,不惜一切代价,抢在戎狄之前,给本王守住苍风谷,告诉他,哪怕打到最后一人,也绝不能让戎狄越过苍风谷半步。”
命令传出,厅内气氛更加肃杀。战争的阴云,已彻底笼罩北疆,而风暴的中心,正是这位肩扛血痕、力挽狂澜的废太子。
他站在这里,无诏无爵,却以一身胆气与担当,成为了这片土地上空,那面最坚韧、也最孤独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