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六皇子府看似与往常无异,洒扫庭除,各司其职。
然而,一种微妙的氛围却在仆役之间悄然弥漫。
昨日六皇子带伤归府,还带回一位身份不明的沈姑娘,且安置在了距离主院极近的西厢暖阁,这本身就已足够引人遐想。
更兼昨日晚间,便有眼尖的下人瞧见,六皇子竟然从西厢房的书房内出来的,神色自然,仿佛天经地义。
茶水房内,几个婆子正凑在一起低声嘀咕。
“听说了吗?昨儿夜里,殿下是在前院书房歇的,那位沈姑娘……可是在西厢独宿。”一个瘦高个的婆子挤眉弄眼,语气带着几分窥探到秘密的兴奋。
“独宿?谁知道是真是假?瞧殿下待她那样子,亲自引着入府,又让她住进暖阁,怕是早就……”另一个圆脸婆子撇撇嘴,压低声音,“说是女官,谁知道是哪儿来的狐媚子,竟攀上了咱们殿下。北疆那等苦寒之地,能有什么好出身?”
“就是,瞧她那清高样儿,见了咱们连个笑模样都没有,真当自己是主子了?”一个负责洒扫的年轻丫鬟也附和道,语气酸溜溜的,“殿下如今回京,多少高门贵女盯着呢,她一个来路不明的,也配?”
“嘘,小声点!”领头的管事嬷嬷还算谨慎,提醒道,“殿下的事,也是咱们能议论的?仔细你们的皮。”
话虽如此,但那眼神里的探究与非议,却并未减少。
这些在皇子府沉浮多年的下人,最是懂得察言观色,也最是跟红顶白。一位没有正式名分、来历存疑的女子,即便暂时得了殿下青眼,在他们看来,也如同无根浮萍,未必长久。
这些窃窃私语,自然逃不过杨健安排的耳目,也零星地传到了沈知微耳中。
她正在暖阁内临窗写字,闻言,笔下并未停顿,只淡淡地对身边新拨来的、眼神清正的小丫鬟青黛吩咐了一句:“去请内院管事的张嬷嬷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请教。”
青黛是杨健亲自挑选的人,机灵又嘴严,应了一声便快步去了。
至于春桃,自然被派出去挣大钱了。
不多时,内院管事张嬷嬷到了。
她是府里的老人,眉眼间带着几分精明与谨慎,行礼后垂手而立:“沈姑娘唤老奴来,有何吩咐?”
沈知微放下笔,抬眸看她,目光平静无波,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度:“张嬷嬷,我初来乍到,对府中规矩不甚熟悉。敢问嬷嬷,在王府之中,妄议主子,该当何罪?”
张嬷嬷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是要敲打了,连忙躬身道:“回姑娘的话,按府规,轻者掌嘴、罚月钱,重者杖责、撵出府去。”
“嗯。”沈知微轻轻颔首,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茶沫,“我方才听闻,府中有些下人,对我居於西厢暖阁颇有些‘见解’,甚至揣测殿下行事,言语颇多不堪。不知嬷嬷可知此事?”
张嬷嬷额头微微见汗,她自然听到了些风声,却不想这位沈姑娘如此直接,且消息如此灵通。“老奴……老奴略有耳闻,定是些无知蠢妇胡言乱语,姑娘切勿动气,老奴这就去严加管束!”
“管束自然是要管束的。”沈知微放下茶盏,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冷意,“不过,抓几个典型,以儆效尤即可。我记得,茶水房的刘婆子,洒扫上的春杏,似乎对此事最为‘关切’?”
她精准地点出了两个嚼舌根最厉害的名字,张嬷嬷心中骇然,这位沈姑娘绝非看起来那般柔弱可欺。
“是……是,老奴明白。”
“带她们到院中。”沈知微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我也正好熟悉熟悉府中的人。”
片刻后,西厢院外的空地上,刘婆子和春杏战战兢兢地跪着,周围围了不少被召集过来的下人,个个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沈知微站在廊下,目光扫过众人,并未立刻说话。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襦裙,外罩浅青色比甲,打扮素净,但那份经由北疆风雪和朝堂暗涌淬炼出的沉静气度,却让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我姓沈,名知微。”她开口了,声音清越,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蒙殿下不弃,暂居府中。今日召集各位,只为一事。”
她顿了顿,视线落在跪着的两人身上:“皇子府规矩,想必各位比我还清楚。妄议主子,搅乱内闱,是什么下场,张嬷嬷应该已经告知你们了。”
刘婆子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磕头:“姑娘饶命,姑娘饶命!是老奴猪油蒙了心,胡言乱语,再也不敢了!”
春杏也哭喊着求饶。
沈知微却不看她们,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下人:“我知道,你们之中,有许多人对我的身份存疑,对我住在何处心有揣测。这,我可以不计较。”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珠落玉盘:“但,若有人因此便觉得可以轻慢主子,非议殿下行事,甚至将这皇子府当作市井街巷,肆意传播流言蜚语,败坏殿下清誉——”
她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人心:“那就休怪我不讲情面!”
“来人!”她轻喝一声。
早已候在一旁的杨健手下的两名护卫立刻上前。
“将此二人,按府规,重责二十杖,革三个月月钱,以儆效尤!若再有犯者,直接撵出府去,永不录用!”
命令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是!”护卫应声,毫不拖沓地将哭喊求饶的刘婆子和春杏拖了下去。
院子里一片死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杖责声和哀嚎声,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下人们个个低眉顺眼,冷汗涔涔,再不敢有半分轻视之心。这位沈姑娘,看着清冷,出手却如此果决狠辣!她不是在征求意见,而是在宣告规则。
沈知微看着众人惊惧的神色,知道目的已经达到。她语气稍缓,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殿下刚刚回京,前朝事务繁忙,我不希望后院之事再让他劳心。诸位各司其职,安分守己,王府自然不会亏待你们。但若有人心存侥幸,阳奉阴违……”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那股冰冷的警告意味,已然弥漫开来。
“都散了吧。”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行礼,悄无声息地迅速退去,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许多,生怕引起注意。
处置完下人,沈知微转身,却见萧景珩不知何时已站在书房门口,正负手看着她,深邃的眼眸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和……暖意。
他显然目睹了全过程。
“手段不错。”他走近,声音不高,只有她能听见,“立威当如此。”
沈知微微微挑眉,迎上他的目光:“不过是清理些聒噪的蚊蝇,免得扰了殿下清静。莫非殿下觉得我下手重了?”
萧景珩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恰到好处。”他喜欢她这份杀伐果断,在这吃人的皇城里,过分的仁慈只会害死自己和她。
“这府里,以后交由你打理,我很放心。”
这不是试探,而是正式的托付。将王府内务,乃至部分隐秘的人手交到她手中,意味着他给予的不仅是情感上的信任,更是权力上的共享。
沈知微心领神会,坦然应下:“必不负殿下所托。”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庭院中,驱散了方才的肃杀之气,也映照着并肩而立的两人,他们,将继续携手,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