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的动作极快。
接手漕运这条线索后,她并未急于直接接触势力盘根错节的漕帮高层,而是先从外围入手。通过杨健调来的几个暗卫,她将目标锁定在了几个常年与五皇子舅父——内府丞周显家眷有往来的漕帮小头目身上。
这些头目掌管着京城码头的部分货物流转,其中便包括一些看似寻常、实则由周家暗中操控的商队。
沈知微让人盯紧了这几条船,记录其往来货物、时间以及接触的人员。
同时,她授意暗卫,巧妙地在漕帮底层散布一些关于“贵人”手眼通天、连军中都器械都能弄到的模糊传言,既不指名道姓,又足以引人遐想,尤其能触动那些对上层不满或渴望攀附的帮众神经。
就在沈知微于暗中编织大网时,朝堂之上,因萧景珩归来而引发的波澜也开始显现。
三日后的一次常朝,议题原本围绕着北方春旱及漕运疏通之事。
吏部尚书王瑄,那位始终态度暧昧的老臣,在议及漕运总督人选时,出乎意料地提出了一个名字——原云中郡通判,现任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的赵文轩。
“陛下,赵文轩在云中郡时,曾主持修缮水利,颇有成效。且其为人刚正,熟知北地情弊,若由其督管部分漕运事宜,或可收奇效。”王瑄声音平稳,仿佛只是就事论事。
但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云中郡是六皇子萧景珩立下大功之地,这位赵文轩,虽非萧景珩直接举荐,但在云中郡时,与当时还是戴罪之身的六皇子有过公务往来,且其政绩,某种程度上也与六皇子在云中的作为息息相关。
王瑄此举,无异于在试探皇帝对六皇子的态度,也是在隐隐向萧景珩示好。
御座之上,皇帝萧湛目光深沉,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赵文轩?朕有些印象。此事,容后再议。”
虽然没有立刻同意,但也没有驳斥。这让不少观望的大臣心中一动。
五皇子萧景禹脸色有些难看,他母族与漕运利益牵扯颇深,岂容他人插手?他立刻出列反驳:“父皇,漕运事关国本,需经验丰富之老成官员执掌,赵文轩资历尚浅,恐难当此重任!儿臣以为……”
“五弟此言差矣。”一直沉默的三皇子萧景琰忽然开口,打断了萧景禹的话,他面带微笑,语气温和,“正所谓举贤不避亲,亦不避‘地’。赵郎中若真有才干,破格用之又有何不可?难道只因他与六弟曾在同一地为官,便要避嫌吗?那岂不是寒了天下实干官员的心?”
他这话看似公允,甚至隐隐有帮萧景珩说话之意,但细细品味,却是将萧景珩与赵文轩更紧地捆绑在一起。
若赵文轩将来出事,或者漕运上稍有差池,这笔账很容易就算到萧景珩头上。
萧景珩立于班列之中,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讨论之事与他毫无干系。
他知道,这是三皇子一石二鸟之计,既打压了五弟看重的漕运利益,又给自己埋下了隐患。
王瑄的示好,也未必全然是好事。
果然,皇帝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萧景珩,随即收回:“漕督人选,朕自有考量,今日且议旱情。”
朝会就在这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萧景珩刚走出金銮殿,便被一名小内侍拦下,低声传话:“六殿下,冯公公请您移步司礼监值房一叙。”
该来的,终究来了。
萧景珩面色不变,微微颔首,跟着内侍转向司礼监所在。
司礼监值房内,熏香袅袅。冯锦正坐在案后批红,见萧景珩进来,忙放下朱笔,起身笑着迎道:“奴婢参见殿下。劳动殿下移步,实在是罪过。”
“冯公公客气了。”萧景珩淡然道,“不知公公唤景珩前来,有何指教?”
冯锦请萧景珩坐下,亲自奉上茶,这才搓着手,似有些为难地开口:“指教不敢当。只是……近日东厂的孩儿们在外头听到些风声,似乎与殿下有些关联,奴婢心中不安,特请殿下来,想提个醒儿。”
他压低了声音:“奴婢听说,市面上有些关于军械和五殿下舅父周显家的风言风语,似乎还牵扯到了漕帮。这流言来得蹊跷,奴婢担心,是有人想借殿下的名头生事,搅乱视听啊。”
他话说得漂亮,既是提醒,更是试探。他想知道,这突然出现的、指向五皇子的流言,究竟是萧景珩的手笔,还是另有其人?或者说,萧景珩对这股“东风”,持何种态度?
萧景珩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平静无波:“哦?竟有此事?景珩近日在府中养伤,倒是不曾听闻。多谢公公告知。”
他抬眼,目光清正地看向冯锦,“不过,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五哥与此事无关,流言自然不攻自破。若真有人徇私枉法,相信父皇和三司,也定会明察秋毫,还无辜者一个公道。公公以为呢?”
他将皮球轻巧地踢了回去,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反而摆出一副相信朝廷法度的姿态。
冯锦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随即又堆满笑容:“殿下说的是,说的是!是奴婢多虑了。殿下这般光风霁月,自然是无惧宵小之辈的。”
又寒暄了几句,萧景珩便起身告辞。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冯锦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眼神变得幽深难测。
这位六皇子,比他想象中还要沉得住气。不过,这潭水既然已经搅动,想独善其身,恐怕也难了。
六皇子府,书房。
萧景珩将朝堂上的风波以及冯锦的试探告知沈知微。
“王瑄的示好,三哥的嫁祸,冯锦的试探……如今这局面,倒是越来越热闹了。”沈知微听完,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不过,他们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他们急了,也说明我们的方向没错。”
“漕运那边,有进展吗?”萧景珩问。
“有。”沈知微走到案前,铺开一张刚刚收到的密报,“我们盯住的那几条船,其中一条三日前离京,名义上是运送丝绸往南,但根据我们混入码头的人回报,那船吃水极深,不似寻常绸缎货物。而且,离港前,曾有五皇子府的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上过船。”
她指尖点着密报上的一个名字:“最关键的是,我们顺着这条线,查到了那个退役斥候胡三的一个把兄弟,如今就在这条船上担任护卫头领!”
萧景珩眼中精光暴涨:“也就是说,五皇子通过周显和漕帮,不仅可能转运违禁物资,甚至可能在利用漕帮的船只和人员,来调动、藏匿他手下的‘死士’?”
“极有可能!”沈知微语气肯定,“这条船预计五日后抵达津门港。殿下,这是我们拿到实证的绝佳机会!”
若能人赃并获,不仅能坐实五皇子勾结漕帮、可能私运军械或蓄养死士的罪名,更能将之前伏击皇子的大案彻底钉死!
萧景珩站起身,负手踱步,片刻后,决然道:“通知‘影’,调派最精锐的人手,由你全权指挥,在津门港设伏!务必拿下那条船,拿到口供和物证!记住,要活的,尤其是那个护卫头领!”
“是!”沈知微领命,眼中闪烁着与萧景珩如出一辙的锐利光芒。
她知道,收网的时刻,即将到来。这一次,她要亲手为萧景珩,撕开这重重迷雾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