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萧景珩依旧立在石桌前,正对着大门的方向,一动不动。方才面对部将时的从容与威仪,如同潮水般褪去,只留下一个挺拔而孤寂的背影,映在沈知微眼中。
她一直安静地站在廊下,看着他谈笑风生地拂去将领肩上的尘土,看着他从容布棋,将一场可能掀起惊涛骇浪的请命化解于无形。她看得懂他每一步的深意,也正因如此,心口那细密的疼,才愈发清晰。
与他相处越久,沈知微越发了解他。他母亲早逝,年幼时便沉陷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大院,因不受宠十二岁就被丢到北疆,在那苦寒之地,刀光剑影里挣命,十年苦寒,终得军功显赫,军心所向,被皇帝视为眼中钉,召回京中,授予太子尊位。
那太子之位,看似尊荣无限,何尝不是另一种更精致的牢笼?将他从挥洒血汗、赢得真心拥戴的北疆,重新拽回了波谲云诡、步步惊心的京城中心。昔日可以性命相托的袍泽,成了帝王猜忌的引线;曾经策马驰骋的沙场,变成了束手束脚的朝堂。
一朝不察,就被胡乱安下“叛国”的罪名,被处流放之刑。
皇帝既忌惮萧景珩,又仰仗他,怕有朝一日会用上他,唯恐他丢了性命,这才暗中派人保卫他。
世人只道他性情冷硬,手段果决,可沈知微知道,那不过是层层包裹的硬壳,内里藏着的是自幼便不得不学会的审慎与孤绝。
她看着他孤直的背影,仿佛看到一层无形的、沉重的枷锁,自他幼年便套上,随着年岁增长,一环一环,愈发紧固,它们共同铸成一座囚笼,将他困在其中。
沈知微的心口细细密密地疼着,为他年少时的孤立无援,为他沙场搏杀换来的猜忌,也为他此刻不得不以戴罪之身,再次权衡天下风云的疲惫。
果然,喜欢一个男人,就会处处心疼啊,这一刻,她决定了,这个男人,她要了。
她不需要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空头支票,她向来相信自己想要的,就要靠自己去夺,她会让萧景珩自己做到“为君不可”。
她转身走进灶间,重新端出一碟刚蒸好的点心,换下了桌上那盘已然凉透的粽子。她又提起炉上一直温着的水壶,将他杯中微凉的茶水续满。
她没有出声安慰,因为言语在如此沉重的背负面前,显得太过苍白。她只是用这些细微的、日常的举动,一点点填补着他周遭清冷孤寂的空气,试图驱散他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
萧景珩终于微微动了一下,他转过身,目光掠过桌上新换的点心和氤氲着热气的茶杯,最后落在沈知微安静的脸上。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端起了那杯热茶,指尖在她不经意间触碰过的杯壁停留一瞬,然后缓缓饮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入喉,似乎连带着将那份无声的陪伴与懂得,也一并咽了下去,熨帖着千疮百孔、疲惫不堪的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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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
院子里沈知微打着军体拳,出拳虎虎生威,踢腿凌厉有力,马步稳扎稳打,引得众人惊呼。
(以上纯属沈知微个人臆想)
“噗嗤——”不知谁先没憋住,紧接着整个院子响起一片压抑的闷笑,他们别过头去,肩膀直抖;
最后还是林砚之这个愣头,清亮的声音划破空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直白,“沈姐姐,你这招可是‘白鹤亮翅’?但怎么看着像是隔壁吴老二家那只瘸腿鹅?”
满院寂静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连素来沉稳的萧景珩都别过脸去,肩膀耸动。
沈知微的脸霎时红透。她今日特意换了这身新裁的骑射服,原想着在众人面前一展“军体拳”,让萧景珩开开眼,也好延续军中。
谁知……
“林!砚!之!”她咬紧银牙,追着赶着满院子打。
但沈知微的体力哪能比得上林砚之这个弃文从武的青壮年。
“呼……”沈知微坐在石凳上大喘着粗气。
还是萧景珩体贴,他亲自给她倒了一杯清茶解渴。
“这拳不是这么打的,”萧景珩摇头,随即摆开架势,“看好了。”
他身形一动,整个人的气质陡然变了,出拳迅如闪电,踏步沉稳有力,每一个动作都简洁高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感,招招透着杀伐之气。
得,人比人气死人!这到底是谁教谁啊?她只是大了一遍,他就会了?这么厉害?
打完一套后,萧景珩气息未乱,收拾而立,若有所思地停留在自己刚才出拳的轨迹上,仿佛在回味其中的精义。
院内一时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片刻后,萧景珩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肯定:“此拳法,甚好。”
他转向沈知微,深邃的眼眸中带着一丝罕见的、纯粹的赞赏,当然并非针对她刚才那番“表演”,而是对这套拳法本身。
“招式简洁,摒弃了一切华而不实的虚招,只取攻防之要义。动作衔接流畅,发力迅猛直接,追求在最短时间内瓦解敌手。”他一边说,一边随手比划了两个动作,“尤其这步法与身法的配合,看似简单,实则暗合军中合击之术,便于结阵对敌。”
他的点评一针见血,直接点出了军体拳作为现代搏击与传统武术结合产物的核心优势——高效、实用,适合普及和团体作战。
萧景珩的目光再次落回沈知微身上,眼中尽是欣赏:“这套拳法若加以改良,融入军中日常操练,于提升普通兵卒的近身搏杀之能,定大有裨益。”
他这番话,无疑是极高的评价。从一个在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统帅口中说出,其分量远超任何单纯的武艺较量。
沈知微脸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此刻却因他这番郑重其事的赞赏而染上了新的光彩,她点头附和:“那是。”这可是华夏百年来总结下来的,当然精彩。
后一句她自然没说出口。
但是没料到萧景珩竟能直接透过表象,直指本质,甚至看到了这套拳法在更大层面的价值。
萧景珩端起方才沈知微喝过的热茶,看向她的眼神柔和了些许:“这套拳法,不知微微是从何处习得?其中理念,倒是颇为新颖独到。”
他这话,既是赞赏拳法,也隐含了对沈知微这个人的赞赏,她似乎总能带来一些出乎意料的东西。
沈知微心中那点因出糗而产生的尴尬,此刻已被满满的成就感取代。
她迎上萧景珩的目光,眉眼弯弯:“这个嘛……保密,殿下还是想想怎么感谢我吧。”
夕阳的余晖照在她脸上,明媚如画,让萧景珩看得心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