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神行者有如此大的……权限,还是怎么形容呢用privilege之类的?在这个世界观下,“愿神”信仰本来应该和世界上的各种信仰体系是并行的,可是根本不存在其他的宗教信仰。
也就是说,这个一神教的神,在无神论的社会背景下突然出现,又真的成功收获了自己的教众。
奇怪的是这个世界大多数人对“愿神”的态度都讳莫如深,甚至官方文件里查询不到什么具体的痕迹——这是996在张天心给出的关键词下搜索出的结论。好像出了这座岛,就不会有任何的魔法和信仰者存在。
可是岛上的这些人又是实实在在的,他们和996之间有不可逾越的世界观壁垒。996只能和岛外的互联网连接,在岛上,它只是一个没有任何作用的跟宠精灵,作为张天心这种神行者的附庸,没有任何使用魔法的能力。
张天心觉得,比起正经的宗教信仰,这个“愿神”的存在发展出的一整个体系,很像邪教……其实是淫祀。
“祈愿有所回应才是最可怕的。”他对996说,“那就成了一种交易了……无商不奸啊统统。”
系统最近研习了人类的说话之道,感觉宿主在指桑骂槐,可惜没有证据。
“这就麻烦了,我要怎么接触男主呢?还以为这次开局就能和他搭上关系,果然还是有限制。”
他翻书翻着翻着就躺到了床上。《一段校史》实在是太厚了,用手捧着感觉手腕受不了。其中校规之类的篇章只占一小部分,看起来粗陋过时,就在这短短的十几页粗陋过时的规定中依然可以看出对魔法学徒的严苛和对神行者的放纵。至于剩下的篇幅,几乎全都在讲愿神降下的各种神迹,又将其收取的代价一笔带过了。
“其实有点无厘头。”张天心说,“而且祈愿怎么时灵时不灵的,神真是随心所欲……西式《聊斋志异》的感觉。有些人随口许下的愿望轻而易举就实现了,有些人付出苦行获得微薄的报偿之后居然就这么死了,死因还能被界定为贪婪?”
他再往后翻。
“这就是神行者出现的原因啊,为了维持平衡和秩序。”
——还是怪牵强的,难道神行者在这其中起到一个按劳分配和事后调研用户反馈的客服作用吗?
最初的神行者宣称自己是为了执行愿神的意志而来,将神散乱在外的权柄收回,防止心怀不轨者利用神的慈悲犯下不可饶恕的罪祸。他们禁止凡人以信仰为名向愿神索取,但这又会违背神明仁慈的本真,于是他们在人世间行走,筛选出真正纯洁、平和、无害的灵魂,请祈神降,帮助他们与愿神建立链接,从而诞生了魔法师们。魔法师作为神力的施行者,可以倾听凡人的愿望,权衡是否为他们实现、又如何实现——这是愿神慷慨的分享,任何人不得质疑的权柄。
“我有问题。”张天心从头翻到尾,质疑道,“代价呢?两道中间商转手吃掉了?”
而且与其称呼这些能施展神力的人为魔法师不如称呼他们为使徒,他们的行事做派看着是从不同的日漫欧美小说等等幻想作品中抠出来的,却又摒弃了原先的体系,用神力取而代之,徒留一个浮华空壳……搞这么花里胡哨总感觉是为了掩盖什么。张天心已经被之前的经历搞得草木皆兵,又开始扒拉书架誓要查出魔法师们真正要经历和面对的……
“代价?”他笑起来,“什么代价?”
宫修明困惑道:“不是必须要付出的吗?”
“不是。”一袭黑袍中的人还在轻笑,“为什么要为了空中楼阁的承诺付出什么代价呢?神没有要求你侍奉祂,跪下来亲吻祂的脚面,也不要求你献上什么祭品,祂只是路过时向你投去一瞥,这就是你们唯一的联结了。”
年轻的学徒看上去真的十分困惑。他从没经历过这种事——本来就没有人经历过,这个世界哪里有神呢?只是在他十岁那年某个午夜,曾经满心期待有什么人能把他从一潭死水的生活中拯救出来,才知道人许下的愿是可以得到回应的。
那是宫修明第一次聆听愿神的名讳。
他成为学徒,已经整整六年了。
一只雕鸮从他家——他更愿意称呼为他亲戚家装饰性的壁炉里投下了一根“魔杖”和录取通知书,尽管周围的所有人都认定那是一个他自导自演的恶作剧,要撅断那根木棍,宫修明还是拼尽全力从肯顿·谢尔比手中抢到了它。
然后无师自通地施展了平生的第一个魔法。
没错他把自己的碗柜——他是说卧室给炸穿了。而且他尊敬的姨妈当时正叉腰站在楼梯上试图制止他打开那封信。
在事态向着不可挽回的灾难猪突猛进之前,他的监管者现身,和这个家的两位成年人交涉过后,成功获得了他的监护权。
宫修明是从这一件事中得知,神行者如何“挑选”有潜力的魔法学徒的。
唯一的标准,就是获得愿神的垂顾。
而今天,在这个神秘莫测的黑袍人面前,他再次听到神与人之间联结的说法——却不是他信仰的那位神明。
“我只是提供一个跳槽的可能……别用那种敌视的眼神看着我,你自己就没有怀疑过吗?”
对方好像非常了解他的各种信息,身世、派系、能力,以及他即将要参加最后的一场魔法师考核这件事。名单通常来说都是严格保密的,学徒之间禁止互相通传消息,只有神行者——监管他们和考核他们的人才知道,一个学徒是否到了能外出历练的火候。
这意味着,这个神秘人一定和神行者有什么联系。
“你就当我是个猎头吧。”
对方并没有为他抗拒的态度感到有多不满,从头到尾声调都维持着轻盈,好像从他口中说出的不是什么在海拉鲁中央岛会被视作严重异端的事。
他说,学徒,这是个邪神,你考不考虑换个好的?
就像来时一样,黑袍神秘人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宫修明坐在原地发呆。自修室在这个时间基本不会再有学徒出现,大部分人在一天的学习和练习之后都感到精疲力竭,回宿舍休息去了。
他即将在下周迎来自己的考核,因此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说实话如果不是学徒之间被三申五令禁止讨论考核的事,宫修明简直要怀疑刚刚的那个人是竞争对手来故意搞自己心态。
但他说的没错。
他当然会怀疑——在最初命运被改写的狂喜过后,就是无穷无尽的怀疑。
他是个魔法学徒,而他的母亲是一名魔法师。
他在学校中见过她的名字被登记在册。
她为什么死了?
她的配偶、宫修明的父亲,一个普通人,为什么也死了?
姨妈和姨夫从来不曾提起过。他们非常避讳他父母的存在,可是当宫修明的监管者,那个神行者口称愿神的名号,他们又完全没有展现出一丁点意外,也没有恐惧或者厌恶。
宫修明至今还记得他们看神行者的眼神……那种渴望的、贪婪的眼神。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无穷无尽的愿望。为什么他们不轻易诉诸于口,为什么他们不向愿神祈愿?书本和老师告诉宫修明,愿神厌倦了人类无止境的欲望,但祂又是个慈悲的、万能的神明。
这就是为什么祂需要神行者在人世间行走,挑选出代持神力的魔法师,来代替祂聆听人们的愿望,再衡量要不要实现它们。
贪婪的人、渴望太过露骨的人,是一定会被厌弃的人,
这就是几乎没有人会在日常生活中提及愿神名讳的原因。
宫修明几乎能想到自己父母的死因。
母亲为别人实现了什么不该实现的愿望,还是更进一步背弃了她的神明?魔法师的牺牲通常都是无声无息的,神行者说他们在履行完自己的职责后回归了神的身边,依偎在祂脚下共享无尽的寿命与力量。宫修明不相信。
她的姓名在毕业考核册上被画了大大的黑叉,她显然失去了死后归去侍奉神明的资格。按照神行者的那一套逻辑,她是咎由自取。可是为什么会牵扯到她配偶的身上?
魔法师的存在,不就是为了将神力的代持归一,变得可追溯,从而将责任和义务束缚在被选定的人身上。要索取代价,本就不“仁慈”,祸及家人,更显得一切神恩虚伪。
宫修明并不是为了父亲叫屈,也不觉得母亲的死是这套逻辑下的罪有应得。
……邪神。
邪神啊。
他合上书本,站了起来。
夜已经很深了。
倘若被监管者知道他学习到这个时候,一定会被训斥的。
“虔敬!加强与神之间的联结!”
他一定会这样说。
真心的祈祷要比熬多少夜都管用。
好奇怪,又要付出代价,又只要真心的祈愿。没人觉得这一套有漏洞吗?他们可能早就察觉了,但是实现愿望的骨头在前面吊着,所有的人都试图啃一口下来。
但是神秘人的那一套更奇怪……一个偶然间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小伙子很有潜力不如吸纳来做自己信徒的神,不需要侍奉、不需要付出代价的神——也什么都不会给予信徒的神。
信仰来做什么?
宫修明抿了抿嘴,一抖手腕。
“荧光闪烁。”
他照亮回寝室的路,决定在完成自己的魔法师考核之前先不要深究这档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