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这是一个对待学徒非常严苛的红袍,行事作风与刚刚他那位放浪形骸的同僚截然相反。如果不是生活在愿神治下,他应该会是一个苦行的……随便什么,或许会去开青少年行为矫正学校,没有学徒和他建立过什么深刻的联结,多数人只是敬畏他。
愿神倒是对他挺满意的。这家伙身上神眷浓厚,不太容易死。玉维真需要布置陷阱,以防两个人真正交起手来闹出很大的动静。他在他的必经之路上搞出一些小小的骚乱,让他从城堡复杂的走廊上凌空摔下,同时制造一些互相冲突的危险,这时候红袍就必须在祈愿中做出一些取舍,保护头还是屁股——总之卡在他头昏脑涨神志不清的间隙,玉维真刚刚好可以动手。
顺带一提,海拉鲁中央岛上大多数基于物理学运作的武器是无法工作的。抛开魔法,他们只能肉搏或者施展冷兵器的艺术。只需要三箭,玉维真就能确保将他钉死在地面上,再也无法吐出任何一个祈祷的字眼。
这里靠近公共区域,倘若学徒夜半违反校规路过,一定会引起相当大的动乱……事后就非常麻烦了。
但玉维真完全没有清理尸体的打算。他收起武器,去奔赴下一个目标。
按理说,他是说,按理说这个红袍应该在他的单人宿舍待着批阅学徒们最近的行为记录,但是玉维真在附近蹲守了一刻钟,没看到和蔼的红袍老头回来。
他的目标是按照时间顺序设定的,错过这个就应该去找下一个,顶多再一个小时他就能完成今天的计划回去休息。然而玉维真鬼使神差地换了条路,往方才离开的资料室走去。
那个红袍人还不错,是这座岛屿上交际最广的神行者。深夜别的神行者都休息的时候,他还有精力关怀自己学徒的情况,说不定他会……
啊,果然。
张天心被他堵在资料室了。
玉维真贴着墙靠近,发现室内的壁角有些影响视线,只能听到他俩模糊的谈话声。他回退了两步,观察了下四周,起跳勾住一处壁灯,借力翻身贴到墙上,爬到资料室大门上空,倒钩住穹顶边缘,垂下上半身,从拱形门上半的玻璃彩窗向里斜望去。
这个角度正正好。
他的长发有些碍事。玉维真单手重新挽了一把,草草盘在脑后。他的动作相当轻盈,只有些微的衣物摩擦声,不曾惊动任何人,自然也不会被资料室中的两个人注意到。
……真是个热心老头。
张天心可能自己还不太清楚,玉维真倒是知道他这次的身份是一个考核期短暂驻岛的白袍。神行者之间没有互相帮助的义务,但是那个红袍真热情啊,可能漫长的驻岛岁月让他真心期待一个能聊得来的人,而不是整天面对擅离职守不守规矩干活摸鱼不管学徒的同事。他对学徒充满了爱心,可惜不能经常接触。
不过大半夜跑到这里来慰问同事还是太超过了。
他会不会是察觉了什么?
一个人有没有信仰其实很好分辨。长年累月浸在宗教氛围中的人不觉有异,这个时候投入一个异见者,就在在一船舱的沙丁鱼里丢进了几条个大生猛的鲶鱼……玉维真开始思考张天心能在这个红袍面前撑到什么时候。
对方看起来又是这么热情善良无害。
不过五分钟,他担忧的对象居然向门口走了过来。
两个人的神情正常,看上去相谈甚欢的样子。看来伪装得还不错?还是他多想了,也许热心红袍真的是个孤寂好人?
但是不妨碍他按部就班地完成计划啦。
就在他们前后脚走出这扇门的瞬间,玉维真跳了下去——像一片没有丝毫重量的落叶,边缘却由钢铁打造而成,被磨砺得如此锋利,以至于打着旋飘落就注定要见血。
红袍死得太迅速了,他本人大概什么都没来得及意识到,就躺在了地上。疼痛甚至落后死亡一步,随着动脉血喷溅被仁慈地带离了这具躯壳。
张天心看起来大受震撼——很好他物理给自己静音了,发出的动静还不如红袍倒在地上大。
“没必要捂那么紧,你看上去快缺氧了。”玉维真友善提醒道,“放心吧,不会因为你是目击者就让你也上路的。”
他小小地开了个玩笑,对方完全不领情。
“你杀他做什么?”
他潜意识里还是不敢出声,一边用口型作出大喊的表情,一边手脚并用地在喉咙处比划起来。
“因为我本来就打算杀他啊。”
他俩的对话总是这样无厘头地展开……反正张天心就没得到过一次确切的答案。在最初的惊吓过后,他缓缓平复下来,也是松了一口气,终于能正常说话了。
“那也挺好的……总感觉他有点热情得不太正常。”
他的直觉确实能派上很大用场,尤其是这部分是属于社畜的直觉——当你的同事某天突然开始对你大献殷勤,偏偏此前你俩压根不怎么熟悉,甚至根本算不上认识,这其中一定有阴谋。
要么他想让你背锅,要么他就是想坑你。
“那你还蛮聪明的。”
张天心又想问了,你是真心在夸我的吗还是在讽刺呢?不过经历了这么多他已经学会在可能不想要的答案面前学会闭嘴。
“那我现在?”
“回去休息。”玉维真说,“我估计你今天是没心情再查下去了,回去养养精神,我看明天白天能不能给你制造一些和男主接触的机会。”
“不是,我是说……”
他往旁边大跳了一步。
没办法的事,红袍的血已经蔓延开来了。玉维真借由下落的冲击力拧断了他的脖子,以防万一还是割开了他的气管防止人出声祈祷。张天心的脚底已经粘上鲜血,随着他的动作在别处也踩上暗红色的脏污印迹。
“没关系,就留在这里。”
玉维真丝毫不担心被人发现凶案现场的样子,也不作解释——他觉得自己解释了,他对张天心说他明天就知道了,就如同一阵风从现场离开,留下一个惊诧的死人和一个惊诧的活人。
张天心在原地踟蹰了半天,最后费劲吧啦把同事拖进资料室关好门,对着地上的血泊一筹莫展,于是拿人家的红袍把脚底擦干净,鬼鬼祟祟从现场跑路了。
他也想过要不干脆和仁慈的神祈祷一下能不能让清洁工具自己动起来清扫现场,神啊如果你忠实的信徒一不小心失手误杀了你另一个忠实的信徒你会生气吗?最终还是没有冒这个亵渎神明的风险。
所以第二天早上在餐厅直面红袍老头时他差点厥过去。
拜托!他才因为亲眼目睹了一场凶杀案——虽然也不是第一次了,而彻夜未眠!主要是这次时机不巧,任务没结束他没脱出,总觉得万一东窗事发他作为唯一一个在现场留下很多痕迹的人,但凡被查到了就必然会被当作嫌疑人审讯,他翻来覆去在想要不要把玉维真供出去、不供出去又要怎么遮掩。
确实也没想过真的供出去这个选项。
但是比被当作凶手逮捕更可怕的是受害人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张天心忍不住要怀疑昨天从他身体里流出的红色液体到底是不是血液,又或者这是他的双胞胎兄弟?还是自己带着记忆读档了?或者这是愿神的眷顾?
总不能上个世界的不死者在这个世界也有差不多的变体吧!
他克制住自己的恐惧和他交流了一番,两个人还共享了一盘德式香肠拼盘,然后友好地约定了午餐时间,共同对愿神进行感恩的祝祷,就这样在餐厅门口分别了。
没错,是死掉的他本人。
张天心一下子就明白了那句“明天你就明白了”,不是,就不能直说吗?还是在玉维真眼里他的心理承受能力真的有这么强?
于是他白日里的计划又凭空多出一项。张天心在城堡中上上下下地溜达,试图摸清神行者的具体数目。
死而复生,是个例,还是……
“别看了。”
有人敲了一下他的膝盖。
虽然不太想当着本人的面承认,但张天心低头看到mini版玉维真时,还是大松一口气。
“你这样跑到神行者区域真的没关系吗?”
“你难道没察觉你的同僚大多数很孤僻?他们不喜欢关注外界的,大多数时间都在向神诉说和祈愿。”玉维真抬头说了几句话,不想一直仰着脖子,于是又敲了敲张天心的胳膊叫他蹲下来。
现在轮到张天心抬着头看他。
大多数人从下往前看的角度五官都会有所变形显得不协调,哎呀玉维真萌萌的。
他被玉维真猛敲了两下头。
“说正事。”mini版绷起小脸说道,“别盯着别的神行者了,他们对人的注视很敏感……因为神恩降下时他们会有被神注视的感觉,因此任何视线都会被注意到,你没发现很多人都不愿意和别人产生眼神接触吗?”
张天心又冒头看去,果然,他刚刚多看了几眼的一个白袍已经迅速从窗外的草坪边上离开了。
“别被任何人抓到你在窥视别的神行者。”玉维真警告道,“尽管你们的身份表面平等……然而神眷有厚薄。”
“愿神更眷顾的那些人难道可以永生吗?”
出乎他的意料——他第一次在玉维真脸上看到了犹疑。
“如果我能确证这件事,他们就没必要反复去死了。”
他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