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这场需要玉维真出席的会议说重要也没那么重要。还是老生常谈的那些问题,义体走私、赋税,以及近期兴起的一种新型违禁药品。这种药品已经到了泛滥的程度,上至部分权贵,下至不夜城外的流民,都多多少少有人使用过。
原因无他,据使用者所说,这是目前为止他们尝试过的最能够“令人快乐的东西”,而且没有任何副作用。
没有副作用吗?
鬼才会相信。
玉维真抬眼看向侃侃而谈的议员,他的右手正在不自觉的颤抖,和话筒发出轻微刮擦,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忽略了这种被放大的刮擦声,只因为他们对药品的来源和效力非常感兴趣。
“我们已经派人追溯过了,但还是没能找到研发者,经销网络又太分散,纯度不一,没办法进行统一管理。”
“那就先提到b级禁止列里,违禁药品统一收缴之后再系统去查,效率不就高多了吗?我记得我们之前也是这么操作的。”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其实已经加入c级名单了,但是……”
“但是什么?”
“这次行动开展得非常不顺利,我估计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
“为什么不能?有抵制就弹压,经销网络分散就启用线人,应抓尽抓,应管尽管,怎么不能达成目的?还是说你们的执法人员现在这么懈怠,需要再重新投入培训了?”
他们唇枪舌剑、唾沫横飞,玉维真只觉得无聊。
这些人一年到头能有什么正事?无非就是加税、加税,抓人、抓人,试图把控每一个行业的命脉,将流淌在这座城市血管中的每一块金币都捕捞到自己手中。
他无聊到盯着自己的指甲盖看。
这一屋子人,应该没几个人有指甲了吧。
拿个扫描仪进来扫描一下,甚至都没有什么有机物存在。
他觉得有点好笑,但是这种微微泛起的笑意很容易被电子义眼捕捉到。吵架吵到热机油上头的议员拍案而起,神情激动道:“玉先生,你是觉得我的方案好笑吗?或者说您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他的问话说出口之后才感觉到不对,可惜他的四肢和躯干都早已更换成为义体,在没有办法体验什么“后背一凉”、“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的感觉了。
“你在问我的看法?”玉维真说。
他是一个健全人。
很多议员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治理委员会中。玉先生不是财阀,没有高新产业,不是老牌地主,也没有出身于政治世家。他的背后空无一人,但他拥有这座城市的“钥匙”。
不夜城,是一座活的城市。
它有一颗内核温度可媲美恒星表面的熔炼机械心,在深深、深深的地下。正是这颗心,使这座城市拥有无尽的矿产与稀土资源,使得电信号和微波的传输耗损降到最低。
但是这颗心是机械的。
它或许有一天会停止运作。
据说有一把钥匙可以关掉它。
据说玉维真有那把钥匙。
不夜城真的有这颗心吗?
这颗星真的仅仅靠一把钥匙就能开启或关闭吗?
那把钥匙真的存在吗?
如果存在的话,真的会在玉维真手上吗?
这些问题都很重要,因为并没有人知道“据说”是不是真的,太多太多年了,“据说”都已经无法溯源了。
这些问题也都不太重要。
并没有人敢于或者想要冒这种风险去探究确切答案。
维持现状就好了,他们都是既得利益者,不是吗?为什么要去问一个吃力不讨好的问题呢?真的惹怒了他,会有什么好处吗?
机油上头的议员先生气势先萎掉了。
桌上的所有人都用一种谴责而不赞同的目光注视着他。并没有人敢用疑问的眼神投向玉维真。
“我没什么看法。”
还好,他听上去也没有生气。
所有人都在默默地想。
其实很大一部分人想捂住耳朵从这里逃出去。然而做过义体手术的他们就算跑到房间外也能捕捉到房内最细微的声音。他们只给整栋建筑物做了屏蔽,但是没给单独的会议室做屏蔽啊!今天晚上就装上好了。
“我建议你先去做一个药物依赖测试,你的右上臂抖动频率太高了,已经超出了正常义体的偏差范围,摩擦的声音要比你的说话声还要烦人。”
“当然,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一定会对自己义体的报废率感到担忧的。”
他的外表实在具有欺骗性,而说话又实在刻薄,发难的议员被他毫不留情的挖苦气得发抖,然而他迅速就意识到了不对——除了一些关键器官之外,他基本上全身都完成了义体置换,怎么可能产生如此明显的抖动?他们这种人,根本不应该有剧烈的情绪起伏才对!
他符合黄金比例的人造脸皮上出现了一个掺杂着心虚和惊恐的羞恼表情,接着房间内的所有人都明白了玉维真话语中隐藏的含义。他们此刻没有空去思考什么赋税和违禁药的问题了,开始陆陆续续有人起身找借口想要离开。
毕竟钱能解决世界上99%的烦恼,剩下1%,有钱人需要一些更强烈的刺激。
用过这种药的人可不在少数。
会议室空了。
最先对玉维真不敬的议员是头几个冲出去的,他只来得及匆匆道了歉,就完全抛弃了一个绅士该有的礼仪和姿态。玉维真怀疑他甚至开了推进器?不然他怎么会闻到一点燃料的气味,还是说他们都急于去做个全身检查,义体之间擦出了火花?
说实在的,他也的确时常被自己的刻薄逗笑。
“好了,提前下班!”智能管家在他的隐形耳麦里振奋道。
宫修明确实有点烦人了。
他就不能找点自己的事情做吗?
不过一个没有身体的脑子,也确实无事可做吧。
他已经把家里又打扫了一遍,绿植浇透水,调整过室内温度,还检修了玉维真的几辆备用飞行器,查看了他的各种电子设备的安全锁,浏览他的生活App续费包……每天他都会重复做十几次这样的事,以至于宫修明能够熟练掌握卡着玉维真回家的点扔掉被浇死的绿植,换上完美新盆栽这项技能。
玉维真很想告诉他,这种事情最好做个假账,不然一天被推送好几次重复账单,他就算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皮也会被眨到痉挛的。
“我给你安排了飞行器,亲爱的主人。”电子合成音兴致勃勃道,“你这会就回家吗?还是说要在外面吃饭?需要我给你订经常去的餐厅吗?值得一提的是,我已经能复刻他们的经典菜单了,而且用料更安全健康哦!”
给他恢复说话功能是个错误。
玉维真按了按太阳穴。
没办法,他太无聊了。
“我先回家吧。”
“好的没问题,老地方请上车,今天是周三,幸运香氛是橙花味,请不用担心受刺激,我把浓度调得很低,适合闭眼休息。请享受15分钟20秒的按摩安排,我们一会儿见。”
好歹他知道在玉维真闭上眼睛的时候也闭上自己的嘴……
看在他在自己手上死去活来那么多次的份上,玉维真觉得自己还是能够包容他的。
宫修明只是闹腾了一点,人又不蠢。
玉维真看上去是在闭目休息,实际上他在思考到底能给自己找点什么事情做以避免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和宫修明处在同一屋檐下。明显的接下来有段时间他们不会再召开这种浪费口水的会议了,许多议员将在私立疗养院撞见彼此,缘分到了甚至他们还会拥有同一个主治医生,分享同一套治疗药物上瘾的方案。那么,不如哪天抽空去慰问看看吧。
以及……
那个倒霉蛋现在什么情况了?
“宫修明。”
“我在。”
“播一下今天的新闻,城外治理相关的。”
“收到,小明正在为您检索中……今天的不夜城之外依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件,黑户总数整体略有上升,城防巡逻清理了其中约57人,产生暴力事件14起,哦……有一起爆炸案。”
“具体位置在哪里。”
“我看看……坐标被隐藏了,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来解析。”
没等他解出来,玉维真先报出了一串数字。
“是的,你怎么知道?确实就在那里。不过相关消息被压下去了,我现在可以实时捕捉到他们的删除痕迹——他们居然还在删。”
“爆炸规模大吗?”
“没有更详细的报道了,稍等一下,正在侵入城防系统,我从星链上看看……哦豁,好家伙这炸得。”
车前窗被龚晓明调成了投影模式。不夜城外的贫民窟犹如蚁穴,而更加荒芜偏僻的某个角落里,已经被智械拉起了警戒线,每隔十米安置了驱逐设备,但凡有人敢于靠近,立即会发出高频声波告警,3秒钟后释放高压电流。
流民不会不长眼色的,他们中还残存着好奇心的人或许会远远看两眼,其他恨不得退至十万八千里外。不过这次爆炸的范围和规模也太大了,宫修明入侵星链传来的图像上,不用调整分辨率,也依稀可见庞大坑洞的边缘和地底的火光。
“什么东西……谁被埋底下了吗?”宫修明困惑道,“为什么还有生命检测设备?全身义体化的特种部队也很难活着从里边爬出来吧?”
而玉维真只是兴致缺缺地移开了眼神。
剧情还在继续。
人应该活得好好的……等他送上门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