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踏上了同一架飞行器。张天心对着内饰啧啧两声，自觉挪到后面，不和宫修明坐在同一排以示尊敬。
宫修明挑眉看过来。
张天心假装没看见。
是的他当然明白自己坐的是飞行器安保人员的位置，作为获得和顶头上司共乘一辆交通工具资格的高级牛马，他应该抓住这个好机会坐到对方对面拉近关系，然而他现在看见宫修明这张脸就烦。
说起来张天心还没有在白天好好观察过这座城市的全貌。他们出门够早，飞行器的视窗外是缭绕的晨雾。玉维真家真是住得够高啊……这是一座耸天蔽日的城市，和很多电影原画渲染或者AI根据指令跑出的图景一样，是穷尽贫乏人力无法达成的未来科幻之城。弧度各异的线型高楼彼此穿插又相交，深色的幕墙之间有空轨在规律地泛起流光。
住得越高，地位越高。云端之上的人，踩在其余人地头上。
日出前后的不夜城，要比想象中安静和温顺太多了。张天心一度认为，赛博朋克最重要的构成元素就是光污染，毕竟科幻作品中的任何呈现都无法越过人类想象力的边界，唯有群魔乱舞、在雨雾中散射的霓虹，会以模糊的方式敬告出属于“未知”和未来的呓语。
日出时才安静的城市，给人想象的空间也在这一刻收敛了。张天心静静凝望着视窗外，看光线逐渐变暖、浓郁，为这座城市的建筑镀上与其气质格格不入的色彩。
接着他意识到他们正在往核心c区的方向去。
得益于这个地方给他带来的强烈印象，他居然能清晰分辨出飞行器的路径了，堪称认路能力的一大进步？
他们打开各自的全息屏，开始处理工作信息。这么短时间内能够搞出这么全面的一整套身份信息，不仅仅是因为玉维真手段了得——宫修明带来了线性时间。剧情开始流动了，他们要走上属于自己的正轨，于是当然要拥有属于自己的身份、职业、分线……关于主要角色的一切。
张天心双目无神地盯着工作日报周报新质生产力转型升级报告，缓缓张嘴吐出了自己的灵魂。
怎么好像又转行了……虽然和当医生搭点边，但是很多模糊化的用词让他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义体工厂啊，应该多半是什么血汗工厂吧，他现在是大奴隶主手下的小奴隶主吗？什么“报废率”啊“融合度”啊，总感觉有很多刑事案件正在发生……他还是比较喜欢救死扶伤而不是伤天害理。
他偷觑了一眼宫修明的神色。
很好，男主这会儿看着也挺凝重的，那估计真不是什么好差事了。他俩这次都拿到了反派剧本？真的不能再重开一把吗？
张天心点了几条公文细细看过，之后全部都统一一键提交了。长年累月的工作习惯让她见不得自己的系统中出现太多工作消息的红点，手指在空中胡乱飞舞了一会儿，飞行器已然平稳落地。
按照职场礼仪来说，他应该先站起来到门边等宫修明出去，还是跟着宫修明出去？
没进过央国企考过事业编的张天心小小迷茫了一下。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出去了，飞行器接轨在建筑物的中上层停靠平台，看上去是宫修明秘书的人正在门口等候。出人意料的是，对方的义体化程度并不高，起码整个面部还维持着人类的原生样貌，尤其是有一头耀眼的红发。
啊……这个人。
张天心神色微妙地挑了挑眉。
他对他有点印象来着，但是名字……名字他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对方此时也投来了一丝好奇的视线，不过他明显职场礼仪要到位得多，意识到跟在自己老板身后的这个人身份也不太一般之后就立刻收回了眼神。
“谢尔比。”宫修明出声道，“这位是新来的张博士，你带他去会客室稍微坐一会儿，找个人来帮他交接手续。”
哦，是叫这个。
“好的，那——您今天的日程？”
“没有什么额外的变化，就不用再汇报了。”
嗯哼，这个之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伙居然当助理的时候这么谦恭吗？看来不同的世界设定对他们的底层编码会有不小的影响，只可惜碍于身份他没办法和这个人多接触，不然张天心多少得想个办法研究一下谢尔比的变化究竟有多大。
他们分坐了两台不同的升降器，都是向上而行，宫修明要直达顶端，张天心则在他助理的引导下向专门的会客室行进。这里的设施很新，新到让人简直怀疑刚刚翻修过，要么就是不遗余力地进行了频繁维护——显然是后者。张天心已经从材料中推测出，这是个根基深厚的大公司、大集团。
升降器整个运行的过程中一点声音都没有，如果不是一开始非常非常细微的失重感，他甚至觉得自己一直处在一个静止的空间中。
是这样的，很多时候，所谓的底蕴就体现在这样的细节里，只是不知道它的底蕴到底是从哪里来？很多时候，第一桶金也是第一批牺牲者的骨与血呢。
这个版本的谢尔比人还不错，主动和他攀谈了起来，介绍了一下公司工厂的发展历程和具体规模。更细节的内容即使张天心提问了，他也很抱歉地说自己不是相关技术人员，只能等对接的同事过来和他细说，巧妙地避开了一些机密信息。
这一下子就实在没什么好聊了，升降器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大概是谢尔比担心他无聊，不知道进行了什么操作，手在内壁的地方比了两下，升降器突然就变成了半透的状态，张天心可以从这里直接看到外面——一半是建筑结构，另一半就是集团的建筑群。
这时他才终于有了快速上升的实感，上工的节点建筑物已经整齐地亮了起来，连点成线状的流光飞速的从眼前穿过，滑向脚下。
人确实很难不在这个环境下生出一股豪情壮志。
技术、劳动力、财富、权力……
张天心轻轻笑了一声。
他们安静得在这栋建筑物中走着，来往的人很少，而且多数人都没有大面积的义体暴露在外。张天心猜测，或许是上行下效，又或许是这帮人的什么攀比心理，即使义体化程度高，他们也愿意花费额外的精力和高昂的费用在定制仿真皮肤上吧。总之，这些看起来像公司高层的人物，确实是一些外表自然曼妙的男男女女。
他在会客室中坐下，谢尔比看着智能助理把咖啡、茶和点心准备好，抱歉地道了一声招待不周，就准备去和宫修明一起开会。
张天心当然也不强留他，门关上之后就刷出自己的身份信息，接入了智能助理，开始尝试入侵公司的系统。只要能进内部网关就好办……哪怕权限不高。
等等。
他瞪大了双眼。
这个权限可确实不低啊。
他刷了一下，发现内部数据库几乎都打的绿色通行标，甚至在进入IhR时直接给他关联出了宫修明的工作档案和个人信息。
原来玉维真给他开的后门在这里等着……张天心一目十行地刷过去，火速备份到自己的义体存储器中，紧接着就开始寻找建筑物的监控系统。不知道给他做工作交接的人什么时候来，不过只要接入监控，放眼几层楼人员的动向他都会一清二楚。相比于交接工作，他现在其实对宫修明要开的那个什么会议更感兴趣。
和他这种新聘员工可不一样，他对这座工厂、这个公司以及这份工作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非常正常，而宫修明作为高层，如果在常会上露出什么破绽……会产生什么严重后果吗？他和这个大集团的渊源会很深吗？
“创始人”、“联合控股”、“荣誉会长”，其实也听不太出来是否是一个核心人物。
但以这么几个世界过来的经验看，是一个纯粹的傀儡的可能性是最低的。
得益于之前的积累——他好歹也算三开在这个世界了，很快就刷进了监控后台。不过公司的监控系统进行了分群设置，他只能看到职能部门的办公区，研发和生产似乎不能在目前的整个体系中。张天心隐隐到一丝不对，也不敢深想，只是快速锁定了宫修明的办公楼层，打上标记，接着开始寻找他们的会议室。
幸亏谢尔比是个红毛，在一众画面中很快就被他捕捉到了。根据监控器的排布，张天心很快画出了一条他走向会议室的路线，不出意料也在别的画面中找到了宫修明。
好……稍微移动一下扭矩会被发现吗？这个世界里的监控设施几乎都完美的融入了环境，光学镜头的偏转也不会产生任何声音——会被发现吗？他突然好奇起来。
遍布在男主行进路上的监控都被他稍稍调整了一下。他们的那个目的地会议室没有任何的监控和录音设备，密级较高，张天心只能尝试让会议室外的设施多拍到点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宫修明好像确实往隐蔽监控的地方看了几眼。
“算了，估计也拍不到太多的有效信息……”
他嘟囔着。
“把参会人员解出来分别拉取一下信息建档得了……”
就在他手指如飞地操作之时，眼前的全息屏上突然弹出了一个弹窗，几乎直接要贴到张天心脸上来，他吓得往后一靠，而弹窗已经自顾自展开——呈现着古旧的纸张外形。
真的很怪啊在电子流中弹出来一张模拟仿真邀请函！
他定了定神，发现内容非常简单。
只是邀请他去参加今晚的一场酒会。
下一秒，它就开始从卷翘的边缘看开始焚烧，迅速在张天心眼前化为灰烬飘开，于是全息屏上还是好端端的一群公司高层。
他不禁陷入了迷茫。
刚刚真的有这事发生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