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会不会梦到他,来找您索命呢?”
季晨的声音不重,却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书房内凝滞的空气里。
楚灵感觉自己的听觉像是被瞬间抽走了。
世界安静得可怕。
他什么都听不见,墨予白的暴怒,墨文旭的惊骇,都变成了无声的默片。视野里,只剩下温晴那张瞬间褪尽血色、急剧垮塌下去的脸。
那份维持了一生的雍容与体面,在这一刻,碎裂得干干净净。
“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
墨予白终于从这可怕的寂静中挣脱,理智的弦应声绷断。他像一头被触及逆鳞的野兽,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揪住季晨的衣领,手背青筋暴起,另一只拳头裹挟着滔天怒火,就要砸下去。
他可以容忍自己被诋毁,被践踏,但绝不允许任何人这样侮辱他的母亲!
季晨不闪不避,甚至连嘴角的笑意都没有变。
“我胡说?”他任由墨予白揪着,好整以暇地开口,“墨大总裁,你不好奇吗?为什么我一个外人,会知道你母亲那个秘密进行的‘阳光计划’?”
挥出的拳头,在距离季晨鼻梁不到一公分的地方,骤然停住。
墨予白的手臂僵在半空。
是啊……季晨知道得太多了,多到诡异。
“你不好奇吗?”季晨的视线越过墨予白,落在他身后脸色煞白的墨文旭身上,“为什么我能那么精准地,把‘阳光’的死因,栽赃到你宝贝妹妹墨语嫣的头上?”
“你到底是谁?”墨予白终于松开了手,后退一步,那双烧红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审视和警惕。
“我是谁?”季晨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抓皱的领口,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了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他没有递给任何人,而是随手一扬,照片便轻飘飘地落在了墨文旭的脚下。
照片上,两个意气风发的年轻男人勾肩搭背,站在一块刻着“旭日集团”的招牌下。
其中一个,是年轻时的墨文旭。
另一个……
“季……季同?”墨文旭像被火炭烫到脚,猛地后退半步,嘴唇哆嗦着,指着那张照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看来,您还没忘了他。”季晨脸上的笑容倏然转冷,淬满了怨毒,“我的父亲,季同。旭日集团的另一个创始人,你最好的兄弟。当年,你是怎么把他从公司逼走,又是怎么逼得他破产跳楼的,还记得吗?”
这番话,比刚才的指控更加惊世骇俗。
墨予白错愕地看向自己的父亲,他只知道父亲白手起家,却从不知道公司背后还有这样一段血腥的往事。
“不是的……阿同他……”墨文旭脸色灰败,嘴唇翕动,想要辩解。
“闭嘴!”季晨厉声打断他,通红的眼睛里是压抑了几十年的恨意,“我父亲死后,我母亲带着我四处躲债,最后郁郁而终!我被送进福利院,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指着自己,声音都在发抖。
“我亲眼看着你们一家人风风光光,看着你墨文旭成为商界神话!看着你儿子墨予白天之骄子!而我呢?我只能在泥潭里挣扎,像条狗一样活着!”
“我发过誓,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从我父亲手里抢走的一切,加倍夺回来!我要让你,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原来……这才是真相。
楚灵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还穿着的、属于季晨的拖鞋,只觉得一阵反胃。
所谓的温柔相助,所谓的解围,所谓的“我带你离开”,全都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骗局。
一个长达十几年的复仇计划。
而他楚灵,就是这个计划里,最关键,也最可笑的一颗棋子。
那个神秘的短信,书房里用他生日做密码的电脑,还有天花板角落里那个伪装成烟雾报警器的微型摄像头……
所有线索在脑中串联成一条完整又冰冷的线。
这个男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窥探了他多久?
他竟然还对这个人,产生过一丝感激和动摇。
何其可笑!
“所以,你利用我,接近墨予白,挑拨我们的关系,就是为了报复?”楚灵抬起头,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
季晨转过头,看向楚灵,眼底的疯狂褪去,又变回那种蛊惑人心的温柔。
“不,楚灵,这不一样。”他向前一步,试图靠近,“我确实是想利用你来打击墨予白,但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把你从他身边抢过来,比毁掉整个墨氏,更让我感到快乐。”
他凝视着楚灵,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扭曲的深情。
“你干净,纯粹,像我黑暗计划里唯一的光。只要你跟我在一起,等我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我会给你全世界。”
“够了!”
楚灵厉声打断他,胃里翻涌的恶心感让他几乎要吐出来。
“你别再说了,我觉得脏。”
被当成复仇工具的羞辱感,比被当成替身更甚。
如果说墨予白是把他当成了一个死人的影子,那季晨,就是把他当成了一把捅向仇人的刀!
他活了二十三年,到头来,只是别人剧本里的一个道具!
巨大的屈辱和愤怒让楚灵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他看着眼前这群人,墨家,季晨……每一个都面目可憎。
他一秒钟都不想再待下去。
他转身,拨开挡在身前的人,就想往外跑。
“楚灵!”
墨予白眼疾手快地从身后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别走!”
“放开我!”楚灵奋力挣扎,他现在看谁都觉得恶心,尤其是墨予白。如果不是他,自己根本不会卷进这些肮脏的豪门恩怨里!
就在两人拉扯之时,一直失魂落魄的温晴,突然像疯了一样冲了过来。
她一把推开自己的儿子墨予白,力道之大,让墨予白都踉跄了一下。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温晴紧紧地,将瘦弱的楚灵,抱在了怀里。
她的怀抱,带着剧烈的颤抖,和一种楚灵从未感受过的,属于母亲的温暖。
“孩子……我的孩子……”
温晴的声音完全不成调,滚烫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下来,瞬间浸湿了楚灵的肩头。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妈妈终于找到你了……”
楚灵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能感觉到,温晴抱着他的力道,是那么的小心翼翼,仿佛在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
这是……怎么回事?
“妈?您这是干什么!”墨予白也彻底懵了。
季晨更是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温晴却不管不顾,只是抱着楚灵,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我的儿……让你受苦了……”
她松开怀抱,抬起一双因为剧烈颤抖而几乎无法聚焦的手,小心翼翼地,抚上了楚灵的眼睛,那双和阳光那么像的眼睛。
“你不是赝品……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温晴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楚灵,然后,她说出了一句让整个房间都陷入绝对死寂的话。
“你是我的儿子。”
她看着楚灵呆滞的脸,又看了一眼同样石化的墨予白,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地宣告。
“而我,是你的亲生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