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漫长的飞行和辗转,她们抵达了北极圈内一个专门为观赏极光而建的玻璃穹顶酒店。
整个酒店仿佛冰雪中绽放的水晶莲花,透明的穹顶让入住的客人可以毫无遮挡地仰望星空与极光。
环境是震撼人心的美。冰雪覆盖的广袤荒原,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空气,夜晚降临后,墨蓝色天幕上星辰如同碎钻般铺洒开来,静谧而壮丽。
在这里,星沉浦将她的“温柔”发挥到了极致。
她不再穿着西装而是换上了舒适的羊绒衫和长裤,整个人看起来慵懒而居家。她亲自为柏锦安排一切。
她甚至会笨拙地学着当地向导的样子,帮她调整雪地徒步的装备,系紧雪靴的带子,尽管她做这些事时眉宇间依旧带着属于上位者的疏离,但那份认真的姿态却无法作伪。
白天,她们会在专业向导的带领下,乘坐狗拉雪橇在雪原上飞驰,感受寒风刮过脸颊的刺痛与自由或是去参观当地的萨米人村落,了解北极圈内独特的人文风情。
星沉浦话不多,但目光始终追随着柏锦,在她因为看到可爱的驯鹿而露出短暂笑容时,她眼底也会掠过一丝柔和。
夜晚,是她们独处的时间。在温暖的玻璃穹顶下,裹着厚厚的毛毯,并肩躺在柔软的地榻上,等待着极光的降临。
星沉浦会难得地和她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关于星星的名字,关于北极动物的习性,甚至...会问起她小时候的事情。
她的问题总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在拼凑一个自己未曾参与过属于柏锦的过去。
柏锦大多时候沉默,偶尔会简短地回答一两句。她无法完全卸下心防,但不可否认,在这与世隔绝的冰雪秘境,在星沉浦持续的温柔攻势下,她紧绷的神经确实在一点点松弛。
有时,当她凝视着浩瀚星空时,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身边这个女人真的只是一个深爱着她的人。
这种错觉,危险而诱人。
第三天晚上,运气格外眷顾她们。
夜幕降临后不久,天边开始出现一丝如同轻纱般的绿色光带。渐渐地,光带越来越亮,越来越宽,开始在墨蓝色的天幕上舞动起来。
先是绿色,然后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粉色和紫色,如同拥有生命的彩色绸缎,在天际流淌、旋转、跳跃,变幻出各种不可思议的形状。
“是极光!”柏锦忍不住低声惊呼,几乎从地榻上坐起,眼中倒映着漫天流转的瑰丽光芒,也充满了久违的震撼与喜悦。
星沉浦侧头看着她,看着她被极光映亮的侧脸,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彩。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柏锦因为激动而有些冰凉的手指。
柏锦微微一颤,却没有挣脱。
...
然而,这脆弱的平衡,很快就被打破了。
就在极光舞动到最绚烂的时刻,星沉浦放在一旁的大衣口袋里的卫星电话,发出了沉闷的震动声。那声音不大,在这静谧的环境中却显得格外刺耳。
星沉浦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的号码——是舟自横。
她的心脏猛地一沉。
舟自横是个极其聪明且懂得分寸的人。她深知这次极光之旅对星沉浦“驯服”柏锦的重要性,若无十万火急她绝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用这个紧急线路联系她。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缠绕上她的脊椎。
柏锦也听到了电话震动,她从极光的震撼中回过神,有些疑惑地看向星沉浦。只见她脸上那片刻的柔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熟悉的凝重。
“我接个电话。”星沉浦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她松开握着柏锦的手,拿起卫星电话,却没有立刻接听,而是对柏锦说道:“外面信号可能更好一些。你继续看,我很快回来。”
她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柏锦捕捉到了她眼神深处那一闪而逝的阴鸷。她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是出了什么事吗?是公司?还是...知予?
不安的情绪瞬间取代了方才的喜悦。
星沉浦没有给她追问的机会,她站起身,拿着不断震动的电话,快步走出了温暖的玻璃穹顶房间,融入了外面零下几十度的严寒之中。
冰冷的空气如同无数细针瞬间刺穿衣物,扎在皮肤上,但星沉浦仿佛毫无所觉。她走到一处背风的雪坡后,确保房间内的柏锦绝对无法听到任何声音,这才按下了接听键。
“说。”她的声音冰冷如这北极的空气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
电话那头,传来了舟自横的声音。
她的语气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与冷静,带着一种极力压制的急促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星总,抱歉打扰你。但是...知予的全面基因序列和‘联结’后续影响评估报告...刚刚出来了。”
星沉浦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握着电话的手指微微收紧。“结果。”她吐出两个字,言简意赅。
舟自横在那边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还是用一种属于科学家的客观语气清晰地陈述了那个事实:
“由于‘联结’试剂在胚胎早期发育阶段产生的不可预知的基因嵌合效应,以及后续信息素对新生儿尚未发育完善的神经及免疫系统的持续性影响...综合分析显示,柏知予的细胞端粒损耗速度远超常人,免疫系统存在先天缺陷且呈进行性恶化趋势...根据模型预测...”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
“...她体内的‘联结’印记,如同一个无法关闭的耗能程序,正在持续透支她的生命潜力。所有数据指向同一个结论——如果没有奇迹发生,柏知予...活不过三岁。”
活不过三岁。
这五个字,如同五道裹挟着绝对零度的惊雷接连劈在星沉浦的头顶。
饶是她心志坚毅如铁此刻也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她僵立在冰天雪地之中,握着电话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电话那头,舟自横还在继续说着一些更具体的医学数据和可能性极低的干预方案,但她的耳朵里却像是灌满了铅,只能听到一片嗡嗡的轰鸣。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暴怒在她胸腔里翻涌、冲撞。
她想毁灭什么,想将眼前这片绚烂的极光连同这残酷的命运一起撕碎。
但她没有。她只是死死地握着电话,身体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弓,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出凌厉的弧度。
极寒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却远不及她此刻心中万分之一冰冷。
“...星总?你在听吗?”舟自横的声音传来。
星沉浦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她强行压入了那表象之下。
“消息封锁。”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所有知情人员,签署最高级别保密协议。相关数据,立刻进行物理隔离加密,除了你,任何人不得调阅。”
“我明白。”舟自横立刻回应,“但是...柏锦那边...”
“她不需要知道。”星沉浦斩钉截铁地打断,语气更是冰冷如铁,“永远都不需要。”
她不能让柏锦知道。绝对不能。
这个消息会彻底摧毁她,会让她之前所有的“顺从”和刚刚建立起的平衡瞬间崩塌,会让她恨自己入骨,甚至会让柏锦做出无法预料的疯狂举动。
她不能失去柏锦,哪怕是用一个注定短暂的生命作为代价,她也要将她牢牢锁在身边。
“动用一切资源,”星沉浦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寻找任何可能的解决方案,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是。”舟自横应道。她知道,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联结”的副作用,尤其是这种遗传性的损伤,以目前的科技水平,回天乏术。
通话结束。
星沉浦缓缓放下卫星电话,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漫天绚烂的极光依旧在她头顶无声地舞动却再也映不入她那双死寂的眼眸。
她精心策划的极光之旅,这用来俘获她心的浪漫场景,此刻却成了她收到女儿死亡宣判的残酷背景板。
命运给了她最甜美的糖,然后在她品尝的瞬间,露出了最狰狞的毒牙。
星沉浦在寒风中站立了许久,直到四肢都几乎冻得麻木,才缓缓转身,朝着那间温暖的玻璃屋走去。
推开门,温暖的空气包裹上来,却驱不散她骨髓里的寒意。
柏锦依旧坐在那里,但显然已经没了观赏极光的心情。她抱着膝盖,眼神不安地看向她,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发生什么事了吗?是不是知予...”
“没事。”星沉浦打断她,声音刻意放得平稳,甚至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走到她身边坐下,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她的怀抱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暖意的温柔,而透着一股强撑的紧绷。
“公司的一点突发状况,已经处理好了。”她轻描淡写地说道,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目光却空洞地望着窗外依旧在舞动的极光,那绚丽的色彩,此刻在她眼中只剩下无尽的讽刺。
柏锦靠在她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胸腔里紊乱的心跳。她不相信只是公司的事情。但她不肯说,她也不敢再问。只是那份不安再次紧紧缠绕住了她的心脏。
这一夜,极光依旧绚烂。
但房间内的两个人,心思却都已飘向了远方,一个在担忧女儿,一个在绝望的深渊里开始谋划如何掩盖一个注定无法挽回的悲剧。
星沉浦紧紧抱着柏锦,仿佛要将她揉碎进自己的骨血里。
爱、占有、谎言、以及一个悄然开启的死亡倒计时...在这北极的夜空下,交织成一张复杂绝望的网。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与柏锦之间,那看似缓和的关系下,潜藏着一个足以毁灭一切的秘密。
而她,将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