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桌子底下,陈晓宇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抛弃在暴风雨中的雏鸟。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他听到了!他看到了!有人要害微微姐!就在那瓶香槟里!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疯狂呐喊:“快去告诉微微姐!不要喝那瓶酒!任何人给的都不能喝!”
他猛地想要钻出去,身体却僵硬得如同灌了铅。另一个声音,带着更深的恐惧和自私,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
“告诉微微姐?怎么说?告诉她…是我妈妈下的药?是车宰昊指使的?”
“微微姐对我那么好,送妈妈别墅,送妈妈车子,送我礼物…她那么信任妈妈…”
“微微姐说过…要我保护好妈妈…”
“如果我说了…妈妈…妈妈会怎么样?她会被抓起来!会坐牢!会身败名裂!我…我怎么办?”
两种声音在他小小的脑袋里激烈交战,撕扯着他的神经。一边是白薇温柔的笑脸,一边是母亲,尽管刚刚目睹了她的罪行,养育他的点点滴滴。保护谁?背叛谁?这个选择对14岁的他来说,如同撕裂灵魂般痛苦。
最终,对母亲未来的恐惧、对自身依靠的担忧、以及一种无法言喻的懦弱,压倒了那点微弱的正义感和对白薇的愧疚。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咸腥的铁锈味,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桌板下的黑暗。他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更深地蜷缩进那个小小的、黑暗的角落,仿佛这样就能逃避眼前可怕的现实。
对不起,微微姐…对不起…我选择了保护妈妈…他用无声的哭泣和极致的蜷缩,做出了他人生中最痛苦、也最懦弱的选择——沉默。他用沉默,成为了母亲罪行的共犯。
之后的记忆,对陈晓宇而言,如同浸泡在血水里的碎片。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的,又是怎么浑浑噩噩地回到宴会的喧嚣中。他只记得,大约半个小时后,宴会厅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和惊呼!
他循着声音望去,心脏瞬间沉入冰窟!
是白薇!她刚刚起身似乎要去洗手间,却在几步之后,身体猛地一晃,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向前倒去!翡翠绿的裙摆像一片凋零的荷叶,铺散在冰冷光洁的大理石地砖上。她身边的工作人员慌忙冲上去扶她。
“薇薇姐!薇薇姐你怎么了?”
“快!扶到沙发上!”
“天哪,她好冰!快拿毯子!”
白薇被七手八脚地安置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厚厚的毛毯盖在她身上,但她仿佛置身冰窖,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嘴唇发紫,牙齿格格作响,眼神涣散失焦,嘴里反复地、微弱地呢喃着:“冷…好冷…好冷啊…” 那声音虚弱而绝望,像从地狱深处传来。
就在一片混乱中,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几个拿着相机和手机的人,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对着沙发上意识模糊、瑟瑟发抖的白薇疯狂拍摄录像!保安试图阻拦,但混乱中还是被他们捕捉到了足够“精彩”的画面。
陈晓宇站在人群外围,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冰冷,比白薇抖得还要厉害。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心中完美的女神,在众目睽睽之下,以一种如此不堪、如此脆弱的方式被摧毁、被围观、被记录。他知道,那瓶香槟…是那瓶香槟!
而网络上随之掀起的滔天巨浪,更是将白薇彻底打入深渊。那段被恶意剪辑、疯狂传播的视频——“当红影后白薇杀青宴疑似吸毒过量,精神恍惚丑态百出!”——如同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将白薇钉在了耻辱柱上。各种恶意的揣测、污蔑的版本甚嚣尘上。曾经的光环,瞬间变成了灼烧她的烈焰。
时间跳转到3月15日。陈晓宇放学回家,发现家里的气氛异常凝重。母亲黄洁梅像一头困兽般在客厅里焦躁地踱步,脸色灰败,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神色。家里的座机电话摔在地上,话筒里传来忙音。
“妈…怎么了?”陈晓宇怯生生地问。
黄洁梅猛地转过身,看到儿子,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她没回答,而是抓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对着话筒低吼:“车宰昊!你告诉我!怎么会闹成这样?!人死了!白薇死了!我们能安然无恙吗?!警察会不会查到我们头上?!” 她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尖利变形。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黄洁梅听着,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最终她对着话筒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句:“自杀?好一个自杀!你最好确保万无一失!否则大家一起死!” 她狠狠地摔了电话!
陈晓宇如遭雷击!死了?微微姐…自杀了?那个像阳光一样温暖、像女神一样完美的微微姐…没了?巨大的悲伤和强烈的罪恶感瞬间将他吞噬。
黄洁梅急促地喘着气,猛地抓住陈晓宇的肩膀,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快!收拾东西!只带最重要的!我们马上走!去机场!”
“走?去哪?为什么?” 陈晓宇被母亲抓得生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加拿大!多伦多!” 黄洁梅的声音不容置疑,眼神里是逃命的仓惶,“那里的教育更好!我们以后就在那里生活!快!没时间了!” 她粗暴地推着陈晓宇去收拾。
在开往机场的车上,压抑了许久的陈晓宇终于忍不住,他看着母亲紧绷的侧脸,鼓起毕生的勇气,声音带着哭腔:“妈…我都知道了…你和车宰昊的事…微微姐死了…我们还拿着她的钱…我们……”
“闭嘴!” 黄洁梅猛地转过头,像被踩了尾巴的母兽,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凶狠!她双手如同铁钳般再次狠狠抓住陈晓宇瘦弱的肩膀,巨大的力量让他痛呼出声,感觉骨头都要被捏碎!
“你知道什么?!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她的脸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声音嘶哑,“这是我们应该拿的!是她欠我们的!这十年!我为她当牛做马!没有我,她能这么风光?!这些钱,这些房子车子,都是我们应得的报酬!懂吗?!应得的!” 她疯狂地摇晃着陈晓宇,仿佛要将这套扭曲的逻辑强行灌输进他的脑子里。
陈晓宇被母亲狰狞的面孔和疯狂的言语彻底吓懵了。肩膀的剧痛远不及心中信仰崩塌带来的痛苦。眼泪终于决堤而出,汹涌地模糊了他的视线。透过朦胧的泪光,母亲那张因贪婪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可怖。那个曾经在他心中虽然严厉但还算爱护他的母亲形象,在这一刻,伴随着白薇的死讯和这疯狂的言论,彻底碎裂了。
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和绝望。
飞机引擎巨大的轰鸣声也无法掩盖他内心的死寂。他看着舷窗外星国渐渐缩小的万家灯火,知道那个崇拜着白薇姐姐、对母亲怀有复杂爱意的少年陈晓宇,已经和微微姐一起,死在了那个寒冷的春天。
回忆的潮水退去,留下的是满目狼藉的心岸。陈晓宇背对着何景亮,塞进行李箱的动作早已停滞。他瘦削的肩膀微微耸动,无声的泪水滴落在崭新的衣物上,晕开深色的印记。
何景亮沉默地看着少年颤抖的背影,没有催促,也没有安慰。他手中的出入境记录纸页,此刻仿佛重若千钧。这个少年,不仅是白薇冤案的见证者,更是这场巨大阴谋下,被亲生母亲拖入深渊、灵魂被彻底摧毁的牺牲品。
周六的航班,将载着这个伤痕累累的活证据,飞向一场蓄谋已久的复仇风暴中心。而那个冰冷的罗马数字“7”,如同车宰昊本人留下的恶魔烙印,将是他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