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莫名的东西在空气中绽开。
枭半江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很久之后，回忆起这个瞬间他才反应过来，这个时候在空气中绽放的东西，叫作恐惧。
是那种赤裸裸的恐惧，是那种一切终将到头、一切终将毁灭的恐惧。
源于心底的恐惧在空气中弥漫，无力感传遍全身。枭半江张了张嘴，他不想回答对方的问题，只希望自己能张嘴说点什么来反驳对方。
但……无从反驳。
千年前丹水洞天的世家现如今还留有几个？
枭半江不知道，他出生之前，父辈与祖辈就已经将他们灭得差不多了。
或许千年前，那些家族中也有许许多多如他和奇山叔一般，想要挽天倾的少主、英才，这些人同样在殚精竭虑、在舍生忘死，但最终呢？……他们呢？
不过是在青山外，平添了几座荒丘……
枭半江吸了口气，捏紧了一下拳头，“你们做了什么……杀光了天渊楼的人？……还是趁着南城门的混乱，逃出了城？”
他的语气里有微讽的味道。
对方说得很对。
无论是说他没用，还是说枭家的战略错了。他都认为对方说得对。
对方或许真的能够拿到什么对古之德很重要的东西，但他不认为对方能够带着宫妙妙和那件东西逃出去。
南城门看似混乱，实际上一直处在古之德的控制之中。
破甲卫的撤退，是为了等铁鸮营的合围。九幽狱的逃犯只会趁混乱往南城门冲，破甲卫会放他们过去，最终和想进城的星海寇堵在一起。
靖武司一开始便冲出了城外，堵在城外，和城内的铁鸮营一起，完成内外夹攻。除此以外，星海寇的三方之一，方虹剑还是枭家的人。枭半江可以笃定，对方绝计无法混出城。
大概是昨夜子时穿越过来的，一直在忙活，差不多整整十五个时辰没睡过觉了，赵凌眯了眯眼睛。
他轻轻舒了口气，两手做着枭半江看不懂的伸展运动，活动了一下肩膀，道：“都不是。”
“我把李长风弄出来了。”
“弄到了天渊阁……天渊阁一楼……你知道吗？一楼里面好像有个阵法，李长风说的，放着星空石。”
“宫妙妙说，灵子星门已经搭建好了，他们在等我过去……”
啊……从‘李长风’三个字从对方嘴里说出口的时候，枭半江的思维就停滞住了。
李长风……一个几乎被遗忘的书呆子。一个本来今晚注定要死亡的书呆子。
但又偏偏是这个书呆子，掌握了构建灵子星门的能力。
乱麻线头的一端在脑海里露了出来。
古之德想杀李长风。原因很简单，他不为殿下所用，他不彻底为古之德所用。
古之德不希望这么早构建灵子星门，因为他还没有完全掌握丹水洞天的人心。一旦灵子星门构建，鹿台那边，势必会多降临几个分属于不同皇子郡主的文官，到时候掣肘太多，反而不利于彻底掌握丹水洞天的各大势力。
更准确来说，是不利于组建……完全忠心于古之德个人的势力。
李长风……
星空石……
枭半江感觉从眼前这幅地狱变中挣脱出来的妖魔的手脚，已经彻底攀附到他身体上了，他遍体生寒。
这个时候，他总算意识到对方所说的……对古之德来说，极为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了……
“天道碎片。”
枭半江咬着牙道。
灵子星门已经搭建好了……听着对方嘴里淡淡说出的这个信息，枭半江的声音抖动了一下：“你们已经拿到古之德的天道碎片了？”
“嗯。”
赵凌点点头。
“灵子星门已经搭建好了。”
“多亏了你，半江，”赵凌语气诚恳，认真道，“是你调走了天渊阁的人，调走了两次。而且，又是你跟我们交易，给了我们一艘星舟，我们才会放了枭半城，让他去给古之德报信。”
枭半江的肩膀垂了下去，面色已经变得惨白。他想下令抓住对方，好歹……抓住对方。
但一想起对方那堪称神鬼莫测、瞬间消失的盾术，枭半江的头……又低了下去。
“这个屎盆子。”
枭半江的眼神变得迷茫和痛苦，听见对方坚定道，
“我也好，古之德也好，都是一定会往你头上扣的。”
“你们枭家弄丢了星空石，逼反李长风，还弄丢了鹿台的天道碎片。”
“半江，要我说，”
赵凌背着手，唏嘘地叹了口气：
“你死不足惜啊……”
……
……
距离平天坊尚有一段距离，空中，古之德顿住身形，谢文渊和葛忠紧紧地跟在古之德身后。
古之德眯起眼睛，看着平天坊缓缓升起的星舟，嘴角不自觉笑了笑。
枭半江……胆子真是肥了啊。
葛忠看了谢文渊一眼，谢文渊本是葛忠的主将，但今夜来看，葛忠跟古之德的关系，反倒更近一点，谢文渊温和地点了点头，示意葛忠请便。
葛忠朝古之德道：“殿下，枭半江反了……也不见得是枭家反了，枭家……当不敢反。”
古之德摇摇头，笑道：“葛副将放心，本殿的头还没昏，枭半江也没反，他忠心一片。只是可能被那伙贼人骗了，误以为交给对方一艘星舟，就能换回宫妙妙……呵，天真。”
谢文渊想了想，“殿下，护城大阵还没有打开，想来枭少主倒也没有一错再错。”
古之德点了点头……枭半江，倒还没有蠢得无可救药。
只要不打开护城大阵，这艘星舟也好，宫妙妙也好，还是那个什么苏念温也好……都是瓮中之鳖。
当然。
即便开了护城大阵。
对方也是瓮中之鳖。
只是这个瓮……会从枭家堡变成了丹水洞天，而捉鳖的人，会从枭半江变成了化神真君顾西川而已。
葛忠抱了抱拳：“殿下，末将先过去查探一番。”
“不必。”
古之德挥手拒绝，“一起去吧。”
……
……
沙沙沙。
风拂过平天坊的沙场，星舟在天上静静悬停，不急不躁。
枭半城如一件雕塑般定在沙场上。像一个失去所有底牌的赌徒，被赶到了赌场外般，沉默矗立着。
他目光凝滞，眼角微微抽动，脑海里不断回旋着对方临走前的几句话。
“卯时一刻，我要走了。”
“半江，我们打个赌吧。”
对方伸出手，“第一，我会命令古之德要求你打开护城大阵，”
“第二，我还会摘下古之德的人头。”
对方的笑容里，是一股他从未见过的自信，“如果我赢了，半江兄……就有劳你当我的6号员工。”
“如果我输了。”
对方的话语里坦荡无比，“苏某……嗯……不是，我真名姓赵，我以我生父生母的名义发毒誓，我……任你处置。”
……
……
赵……6号员工……命令古之德……还要斩了古之德……枭半江挺直了自己沉下去的肩膀，吐出口气。
对方的自信从何而来？
枭半城眼神突然间变得空洞。
“那就看看吧。”他想。
恍惚间。
枭半江感觉千年前，老祖枭思思可能并不是因为什么爱情不爱情……而舍命追随宫牧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