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7月,
陕省长安,姜家宅子,
七月的关中平原燥得像个烧红的铁鏊子,姜家老宅的砖墙却沁着幽幽凉意。
周瑾摸着粗瓷茶碗上的冰裂纹,看那抹青碧在日头底下忽明忽暗地流转。
西跨院的葡萄架是新搭的,拇指粗的藤蔓顺着竹竿蜿蜒,筛下满地碎金似的阳光。
“尝尝这个。”姜明从裤兜里掏出个粗布包,抖出几颗玛瑙似的红果子,“后坡摘的野酸枣,你嫂子拿冰糖渍了半个月。”
他说话时蒲扇拍得竹椅吱呀响,汗津津的白布衫敞着怀,露出晒成小麦色的胸膛。
周瑾拈起颗枣子含在嘴里,酸甜的汁水漫过舌尖。
……
东墙根那棵歪脖子石榴树开得正艳,花瓣落进青石水缸,惊得缸底的锦鲤甩尾游开。
蝉鸣声骤然拔高,惊落檐角一片积灰的瓦当。
周瑾望着水缸里游弋的锦鲤,舌尖酸枣的甜涩与喉咙里哽着的秘密搅作一团。
他始终记得2023年在高铁站第一次见到姜琪的模样。姜琪那及颈的乌木色短发在阳光中泛着孔雀蓝的光泽。冷白的面容如同新雪初霁。
“发什么愣呢?”姜明蒲扇带起的风掠过石桌,竹椅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惊醒了回忆中的周瑾。
姜明望着周瑾左眼眉骨上的一道疤痕,这是前段时间周瑾协助姜明捕捉一只飞天螳螂时被飞天螳螂的利刃留下的伤口。
也正是未来幼时的姜琪用来辨认爷爷那些泛黄照片上的老战友周文的标记。
“嫂子这枣渍得妙。”周瑾转动粗瓷茶碗,冰裂纹里沉淀着七十年代特有的粗粝,“嫂子放了陈皮?”
“你小子舌头够刁。”姜明笑着踹了下竹椅旁的石凳,惊起葡萄架里两只傲骨燕。
斑驳日影落在他新刮的络腮胡茬上,青灰的下巴还沾着肥皂沫,“咱们回来的时候,供销社老刘给的广陈皮,说是能压住野酸枣的涩。”
周瑾摩挲着精灵腰带上的三颗精灵球,金属外壳被体温焐得温热。
小暗在球里不安分地颤动,幻化的虚影正在葡萄架下乘凉,随手的能量波动,激得东墙石榴花瓣簌簌飘落。
姜明忽然倾身,汗味混着艾草香皂的气息扑面而来:“我说周文,你该不是看上桂省桂州供销社那个扎麻花辫的会计了?”
周瑾连连摆头,“没有,别瞎说!”
他扳着手指细数,“那就是咱们离开桂州时给你送情书的那个小医生!嗯……难道是你陇省那边的青梅竹马?也没听你说过啊。”
西厢房里传来织布机的哐当声,姜明的媳妇在织今年过冬的土布。周瑾望着她投在格子窗上的剪影。
曾经和姜琪聊天,姜琪打算给自己买一件衣服,说是:“爷爷总念叨他结婚时奶奶陪嫁的织机,还说奶奶踩着机杼能织出会流动的云纹。”
“这件衣服的纹路,和奶奶当年织出来的有九分相像。”
就是周瑾来到这个时代之前,去往长安时穿的那件。就是周瑾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一直穿在身上的那件。
可惜在桂州那里摸爬滚打了俩月,那件衣服就已经磨损的破旧不堪,穿上身都会被说成是乞丐。
但周瑾依旧将其收藏着,就放在自己房间的床底。毕竟,那已经是周瑾对自己的时代唯一的念想了。
刚到这个时代时身上的那件防护服与监测护腕,因为科技高端,被林南带去上面的研究所研究去了。所以周瑾换下的那套衣服,就成了他最后的念想……
“我有喜欢的人了。”周瑾突然说道。
缸中锦鲤猛地摆尾,打碎了水面映着的两张面容。年轻的姜明与记忆中姜琪的身影重叠,他们的面容有着两分相似。
缸中水面似乎浮现出姜琪的杏眼,正在涟漪中晃动。
……
葡萄架突然沙沙作响,不是风。
周瑾借口去了趟厕所,方便回来之后更换话题。
回到院里时,姜明正往水缸撒着鱼食。
红白锦鲤搅动一池碎金,姜明却又突然说道:“你嫂子……她怀上了。”
“所以,之前我给你说的娃娃亲的事……”
周瑾方才坐稳,手中刚拿起的冰裂纹茶碗又差点跌落。
见周瑾此番窘态,姜明笑言,“哈哈,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咱俩去外面那个巷口的照相馆里照张相去吧,总得留些年轻时候的念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