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绝壁之上,莽夫的承诺
风在耳边呼啸,像无数冤魂在深渊中哭嚎。
沈铭的身体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岩壁,脚下是数百米的虚空。世界被简化到了极致,只剩下手里那根蓝色的尼龙绳,和崖壁上每一块可以借力的凸起。
重力,是此刻最凶恶的敌人。每一次下降,绳索在腰间勒紧的力道,都像要将他从中切断。模拟器中赋予的【体魄+20】在此刻化为最真实的肌肉力量和耐力,支撑着他核心紧绷,双腿交替蹬踏着岩壁,以一种危险却高效的韵律,向着那个悬挂在半空中的瘦小身影靠近。
崖顶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村民都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屏息凝神地望着那根绷紧的蓝色绳索,它连接着两个人的性命,也牵动着几十颗悬着的心。王大壮和李二牛两个壮汉,一人抱着主绳,一人抱着副绳,手臂上的肌肉虬结,额头上青筋暴起。他们不敢眨眼,不敢分神,沈铭下降前那句“执行命令”的喝令,像烙铁一样烫在他们心里。
他们不懂什么叫双八字结,也不懂什么叫专业救援。他们只知道,崖下面那个是沈主任,是第一个真心实意想帮石头村挪窝的官。他们手里的绳子,就是沈主任的命。
“近了……近了……”有人在人群中压着嗓子低语。
沈铭的视野里,三爷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他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老蝴蝶,无力地挂在一丛坚韧的野藤上。藤蔓深深地勒进了他单薄的衣衫,几处锋利的岩石已经划破了他的胳膊和腿,渗出的血染红了灰色的粗布衣。
“三爷!”沈铭在距离对方还有三四米的地方停住,稳住身形后喊了一声。
老人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先是茫然,在看清沈铭的面孔后,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又黯淡下去,化为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有羞愧,也有固执。
“你……你来做啥子……”他的声音嘶哑干涩,气若游丝,“我死我的,不关你的事……这路,我修了一辈子……”
“你死了,这路就彻底断了。”沈铭的声音异常平静,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横向移动,寻找最稳固的落脚点,“不光是这条人走的路,还有石头村跟外界心里的路,也断了。”
他终于移动到三爷的侧上方,一只脚踩稳了一块突出的岩石。他看清了三爷抓住藤蔓的手,那双手,指甲已经因为用力而翻起,血肉模糊。
“别动,我过来。”沈铭言简意赅。
他解下腰间备用的一段短绳,准备先给三爷做一个简易的保护。就在他探身过去的瞬间,他脚下的那块岩石忽然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一道裂缝从石根处蔓延开来。
沈铭的心脏猛地一缩。
碎石和尘土簌簌落下,崖顶传来一阵压抑的惊呼。
“稳住!都别动!”沈铭头也没抬,朝着上方发出一声怒吼。
他的声音穿透风声,带着一股强悍的镇定,瞬间压下了崖顶的骚动。王大壮和李二牛咬紧牙关,将绳子在松树干上又缠了一圈,用身体的全部重量死死压住。
沈铭的另一只脚迅速找到了新的支撑点,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仿佛演练了千百遍。他稳住身形,看着一脸死灰的三爷,没有半句责备。
“老人家,我知道你舍不得这片山,舍不得这祖宗基业。”沈铭一边飞快地将短绳穿过三爷的腋下,打上一个牢固的水手结,一边开口说话。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进三爷的耳朵里。
“你觉得搬走了,根就没了。你怕到了山下,石头村的人就不是石头村的人了。”
三爷嘴唇翕动,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沈铭的话,每一个字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可你想过没有,根是什么?”沈铭手上的动作没停,已经开始解开缠在三爷身上的藤蔓,“根不是这块破石头,也不是这条每年都要死人的破路。根,是人!是石头村的娃儿们能念书,是年轻人出门能挺起腰杆,是你们老人家生了病能有车拉到医院!人活着,根才能扎下去!人都没了,守着这堆石头有啥子用?”
他将三爷的身体慢慢靠向自己,用主绳上一个预留的绳环,将两人紧紧扣在一起。他能感觉到老人身体的颤抖,和那几乎轻不可闻的重量。
“我沈铭今天跟你说句实话。”沈铭凑到三爷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搬迁的事,很难,县里很多人不同意。我这次来,是把自己的乌纱帽押在这儿了。你今天要是掉下去了,我这帽子也算掉没了,石头村,就真的再没人管了。”
“你……你这是何苦……”三爷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我图啥?我图石头村那个女娃子,能吃上一口热饭,而不是站在崖边啃冰冷的干馍!”沈铭猛地提高了音量,“我图石头村的后生,不用再拿命去修这条路!我图你这个倔老头,能活着看到孙子辈在山下的大瓦房里娶媳生子!”
他调整好两人的姿势,将三爷的体重完全交给自己承受。他抬起头,对着崖顶用尽全力吼道:“拉!”
一声令下,崖顶的王大壮和李二牛像是接收到命令的机器,瞬间爆发出全身的力气。
“一、二、三,拉!”
“停!缠稳!”
“一、二、三,拉!”
“停!缠稳!”
“三拉一停”的节奏,精准地执行着。绳索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每向上提升一米,都像是在和死神角力。沈铭将三爷护在身前,用自己的后背和四肢承受着与岩壁的每一次碰撞和摩擦。
火辣辣的疼痛从背上传来,但他毫不在意。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上方那越来越近的崖顶。
十米,五米,三米……
他已经能看清崖顶村民们一张张混杂着泪水和狂喜的脸。村长王德发正趴在地上,半个身子探出悬崖,向他伸出手。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山路方向传来。
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冲破人群,挤到了最前面。她一手扶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另一只手下意识地举起了手机。
是钱晓晓。
她比约定时间提前了两天,自己找了过来。她本以为会看到一个贫困但宁静的山村,却没想到,迎接她的,是这样一幅毕生难忘的画面——
在陡峭的悬崖绝壁上,一个高大的身影,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将一个老人紧紧缚在胸前,正被众人合力从深渊中一点点拉回人间。夕阳的余晖,给这惊心动魄的场景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悲壮,又充满了撼动人心的力量。
钱晓晓的呼吸停滞了。她看着那个在半空中随着绳索晃动的男人,看着他满是尘土和血痕的侧脸,大脑一片空白。
她认出了他。
是沈铭。
那个在电话里,用平淡的语气邀请她来看一个“关于绝境的故事”的县委办副主任。
原来,他说的故事,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