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杜卫国发来的那条短信，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烫在苏晨的视网膜上。
“凤山集团下周有个内部酒会，在‘清流雅集’，不对外。冯四海每年只亲自参加这一次，市里但凡被他那根金线拴住的，都会到场。地点和具体时间，我稍后发你。能不能进去，看你自己的本事了。看完就删，别回。”
清流雅集。
苏晨默念着这个名字，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这名字听起来风雅，像个文人墨客聚会的地方，可杜卫国话里的意思，却让这四个字透着一股森然的、不祥的气息。
“金线拴住的，都会到场。”
这哪里是什么酒会，这分明是一场提线木偶的年度盛会，而冯四海，就是那个站在幕后的、唯一的操线师。
苏晨的手指悬在删除键上，犹豫了片刻，还是按了下去。短信化为数据流，消失无踪，但那几个字，已经深深刻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将车熄了火，拔下钥匙，推门下车。
天色已经大亮，清晨的阳光给老旧的居民楼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邻居家的窗户里飘出煎蛋的香气，楼下的小花园里，几个退休的老大爷正摆开架势，打着太极拳，动作缓慢而悠然。
一切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与昨夜地下工厂里的冰冷罪恶，恍如两个世界。
可苏晨知道，这两个世界，仅仅隔着一层薄薄的、名为“无知”的窗户纸。而他，已经捅破了它。
他没有立刻上楼，而是绕到楼后的一个便利店，买了一瓶冰水和两个包子。他需要让自己的胃里有点东西，来驱散那股从昨夜一直盘踞到现在的寒意。
拧开瓶盖，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不少。
如何进入“清流雅集”？
杜卫国把皮球踢给了他。这种级别的内部聚会，安保必然极其严格，绝不是靠小聪明就能混进去的。他需要一张请柬，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位新领导。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立刻掐灭。向那位深不可测的副秘书长求助，无异于与虎谋皮，只会暴露自己“不听话”的野心，将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那么，只能从那些被“金线”拴住的人身上想办法。
比如，赵立春副市长。
可自己一个市委办副主任，连跟副市长单独汇报工作的机会都寥寥无几，更别提从他那里弄到一张顶级私人酒会的入场券。
苏晨咬了一口包子，肉馅的咸香在口中弥漫开，思绪却依旧乱如麻。
或许，可以从“清流雅集”本身入手。这个地方，既然能承办这种级别的聚会，本身就绝不简单。
他正低头思索着，眼角的余光，瞥见一辆黑色的奥迪A6，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小区，停在了他那辆二手捷达旁边的车位上。
南州市虽然算不上顶级大都市，但这种老旧小区的车位，也一向紧张。这个时间点，能找到空位的几率，不亚于中彩票。
苏晨的咀嚼动作，慢了下来。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灰色高级定制西装的男人，从驾驶位上走了下来。男人约莫四十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很沉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皮质礼盒。
他下车后，并没有走向任何一栋居民楼，而是径直朝着苏晨的方向走来。
他的步伐不快，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一种沉稳的、富有节奏的轻响。他的脸上，挂着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微笑。
苏晨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走近。
男人在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欠了欠身，笑容恰到好处地又热络了一分。
“请问，是市委办公室的苏晨，苏主任吗？”他的声音很温和，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礼貌。
“我是。您是？”苏晨将最后一口包子咽下，随手将包装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我姓刘，冯董的私人助理。”男人微笑着，主动递上一张名片。
名片的设计极为简约，白色的底，只印着“凤山集团 董事长助理 刘明”几个烫金小字，以及一串电话号码。
冯董。
苏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快，太快了。
从他给杜卫国打电话，到杜卫国发来短信，再到这位刘助理出现在自己面前，前后不过一个小时。
冯四海的这张信息网，已经敏锐到了何种地步？
“刘助理，你好。”苏晨没有去接那张名片，只是点了点头，“找我有事？”
刘明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没看到苏晨的无礼。他自然地收回手，将名片放回口袋，然后，将手里的那个黑色礼盒，向前递了递。
“苏主任年轻有为，是我们南州官场的后起之秀。冯董一向很欣赏有才华的年轻人。”刘明的声音里，充满了真诚的赞许，“这是冯董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苏主任务必收下。”
苏晨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黑色的礼盒上。
礼盒的做工极为考究，皮质细腻，边角用金属包裹，散发着低调而奢华的气息。
就在刘明说出那句“一点心意”的瞬间，苏晨的脑海中，系统面板骤然亮起，一片刺目的、代表着强烈腐蚀性的金色光芒，轰然炸开！
【叮！检测到超高浓度支配型言灵咒缚！】
【言灵类型：贿赂咒缚（变种·金钱支配）】
【施咒者：刘明（代理人），源头：冯四海。】
【效果：此言灵并非直接的命令，而是通过‘馈赠’行为，将一道强大的‘金钱法则’锚点植入目标的气运核心。一旦目标接受‘馈赠’，其自身的‘正气’官运将被此法则污染、腐化。短期内，目标会财源广进，事事顺心；但从长远看，其心智将被‘金钱至上’的逻辑同化，彻底丧失自我，沦为咒缚源头的忠实奴仆，其所有官运成就，最终都将化为养料，反哺源头。】
【判定：此为一种无法逆转的气运污染！一旦接受，无异于签下灵魂的卖身契！】
苏晨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看着眼前这个笑得温文尔雅的刘助理，只觉得他递过来的不是一个礼盒，而是一个装满了毒蛇与诅咒的潘多拉魔盒。
他没有立刻拒绝，脸上反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受宠若惊的、属于年轻人的惶恐与局促。
“这……这怎么好意思？我一个晚辈，寸功未立，怎么敢收冯董事长这么贵重的礼物？无功不受禄，这使不得，真的使不得！”
苏-晨一边说着，一边连连摆手，身体甚至还微微向后退了半步，将一个“被吓到了”的愣头青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番话，听起来是教科书般的推辞，但在言灵层面，却是苏晨布下的第一道防线。他将自己的身份定义为“晚辈”、“寸功未立”，将对方的行为定义为“贵重的礼物”，从而在气运上，与这道“贿赂咒缚”划开了一道清晰的界限。
刘明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的讶异，似乎没想到苏晨的反应会如此“标准”，甚至标准得有些过头。
但他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变，反而又向前一步，将礼盒更近地递到苏晨面前，语气也变得更加语重心长。
“苏主任，您太谦虚了。扳倒王振华，揭露‘白狐’，您为南州官场清除了两大毒瘤，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冯董说了，像您这样有能力、有原则的好干部，就应该得到最好的回报。”
“聪明人，应该走在康庄大道上。住最好的房子，开最好的车，让家人过上最好的生活。而不是挤在这样老旧的小区里，被俗事所累。”刘明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极具诱惑力的磁性，“苏主任，冯董这是在投资未来，投资南州的未来。您，就是南州的未来。”
话音落下，系统面板上那片金光再次暴涨！
【警告！“贿赂咒缚”强度提升！对方正在使用“前景描绘”与“价值肯定”的言灵技巧，试图瓦解您的心理防线！】
苏晨的心跳，漏了一拍。
对方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踩在了点上。他没有直接说“钱”，而是说“回报”、“康庄大道”、“投资未来”。
这种话术，足以让任何一个心智稍有不坚的年轻人，彻底迷失方向。
苏晨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惶恐不安的表情，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茅塞顿开”的清明。
“听刘助理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他一脸激动地握住了刘明的手，仿佛遇到了人生导师，“我终于明白了！冯董事长高瞻远瞩，他不是在给我送礼，他是在给我上课啊！”
刘明被苏晨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一愣。
“冯董事长的意思是，年轻人要脚踏实地，不能想着走捷径，更不能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双眼！”苏晨的声音里充满了“大彻大悟”的激动，“您刚才说的对，我寸功未立，扳倒王振华和‘白狐’，那都是市委领导英明决策，是纪委同志们日夜奋战的结果，我就是跟着跑跑腿，做了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我要是收了这份大礼，那不就成了窃取功劳、贪得无厌的小人了吗？这绝对是辜负了冯董事长对我的期许和教诲！”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摇晃着刘明的手，眼神里闪烁着“被点化”后的光芒。
【叮！检测到宿主正在使用“曲解原意”、“拔高立意”的反向言灵技巧……】
【“贿落咒缚”部分效果被成功扭曲……】
刘明的嘴角，开始微微抽搐。他感觉自己像是用尽全力打出了一记重拳，却打在了一团巨大的、滑不溜手的棉花上，所有的力道都被化解于无形。
苏晨这番话，将他的所有诱惑，都曲解成了“考验”和“教诲”，还顺便给自己戴上了一顶“谦虚谨慎、不贪功劳”的高帽子。
这让他怎么接？难道要说“不，我不是在考验你，我就是来给你送钱的”？
“苏主任，您可能……误会了。”刘明的笑容，第一次，显得有些僵硬。
“不，我没有误会！”苏晨斩钉截铁地说，他松开刘明的手，转而恭敬地对着那个黑色的礼盒，深深地鞠了一躬。
“请刘助理转告冯董事长，他的这番教诲，苏晨铭记在心！这份‘礼物’，我心领了。但我更希望，将来有一天，我能凭借自己的努力，堂堂正正地站到冯董事长面前，告诉他，我没有辜负他今天的这番期许！”
说完，他直起身，目光清澈，一脸正气。
刘明提着那个沉重的礼盒，站在原地，彻底说不出话来。
他纵横商海多年，替冯四海处理过无数棘手的事情，送出过的“礼物”足以堆成一座小山。他见过贪婪的，见过虚伪的，也见过欲拒还迎的。
但他从未见过苏晨这样的。
油盐不进，滴水不漏。用最恭敬的姿态，说着最噎人的话。
他感觉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而是一个在官场里浸淫了几十年的老狐狸。
“好，好……”刘明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微笑，“苏主任的这番话，我一定原封不动地转告给冯董。”
他收回礼盒，转身走向那辆黑色的奥迪A6。
就在他拉开车门的瞬间，他忽然回过头，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审视。
“苏主任，”他的声音也变得平淡而冷漠，“人这一辈子，会面临很多次选择。聪明的，和愚蠢的。”
“希望您今天做的，是前者。”
说完，他坐进车里，发动汽车，黑色的奥迪A6悄无声息地驶离了小区，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晨站在原地，直到那辆车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他才缓缓松开了不知何时已经攥紧的拳头。
手心里，一片冰凉的冷汗。
他知道，自己已经正式被冯四海，那头盘踞在南州上空的巨兽，盯上了。
拒绝了“礼物”，接下来，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再次震动了一下。
是杜卫国发来的第二条信息，上面只有一个地址，一个时间，和一个……名字。
【地址：清流雅集（城南翠微山庄内）】
【时间：下周三晚八点】
【联系人：赵林】
看到最后一个名字，苏晨的瞳孔，骤然缩紧。
赵林？
那个刚刚晋升为市府办行政科科长的，自己的老领导？
他怎么会和“清流雅集”扯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