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两个混混连滚带爬地跑了,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弹簧刀掉在地上都来不及捡。空气中还残留着他们身上廉价的烟草味和惊惧的汗味。
苏晨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并没有立刻下来。他静静地看着那把在阴暗角落里闪着微光的弹簧刀,脸上的笑容早已敛去,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拿出手机,将刚才拍下的那张照片,连同那个车牌号的备忘录,一并彻底删除。
证据?他不需要这种东西。
他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不是说给那两个小混混听的。而是说给他们背后,那个付钱的人听的。他要让那个人知道,自己清楚他的存在。他更要让冯四海知道,自己,知道他的存在。
这是一次试探,也是一次精准的反向示威。用最嚣张的方式,告诉对方,你的小动作,我看在眼里。
但仅仅这样,还不够。
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只会用更凶猛的方式将挑衅者撕成碎片。他刚刚的行为,无异于拔了狮子的一根胡须。接下来,他需要做的,是立刻变回一只在狮子面前瑟瑟发抖的绵羊。
只有让狮子觉得你毫无威胁,只是一时冲动犯了傻,它才可能暂时收起獠牙,用更“文明”的方式,比如一脚把你踢开,而不是一口把你吞掉。
他需要时间,需要喘息的空间,去准备周三那场真正的鸿门宴。
苏晨从阳台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他没有去捡那把刀,而是转身,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小巷。
重回阳光下,街市喧闹,车水马龙。仿佛刚才那场短暂而紧张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他没有直接去市委,而是先回了一趟家。
他需要换一身“行头”。
打开衣柜,他略过了那些笔挺的衬衫和西裤,挑出了一件领口有些松垮的旧t恤,和一条洗得微微发白的休闲裤。他又找出一双穿了很久,鞋边有些磨损的运动鞋换上。
最后,他对着镜子,刻意揉乱了自己梳理整齐的头发,又用冷水拍了拍脸,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镜子里的人,不再是那个市委办里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苏副主任,而更像一个通宵加班后,精神不济、丢了魂的普通社畜。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出门,打车前往市委大院。
出租车在市委大院门口缓缓停下。苏晨付钱下车,步履有些虚浮地走向那扇庄严的大门。门口的武警战士目光如炬,看到苏晨这副“落魄”的模样,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苏晨像是没看见,低着头,脚步匆匆地刷了卡,走进了大院。
从大门口到办公楼,不过短短几百米的距离。一路上,他遇到了好几位其他部门的同事。他一改往日那副从容谦和的样子,只是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点头,便埋头快走,像是在躲避什么。
官场里,任何一点反常都会被无限放大。苏晨的这番姿态,很快便在那些擦肩而过的人心里,种下了一颗名为“好奇”的种子。
“那不是市委办新提的那个苏晨吗?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是啊,平时看着挺精神个小伙子,今天这是怎么了?”
“年轻人,估计是工作压力大,没扛住吧。”
细碎的议论声,在他身后响起,又很快压低。
苏晨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走进办公楼,电梯门刚打开,他就迎面撞上了市委督查室的张副主任。
“哎哟,小苏,这么火急火燎的干嘛去?”张副-主任是个热心肠的胖子,平时跟谁都笑呵呵的。
“张……张主任。”苏晨停下脚步,抬头时,脸上恰到好处地带着几分惊魂未定,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虚汗,“没,没什么,赶着去办公室。”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张副主任何其精明,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你这脸色可不对啊,煞白的。出什么事了?”
“真没事,张主任,就是……”苏晨欲言又止,眼神慌乱地向四周瞥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像是生怕被别人听见,“就是……昨晚没睡好,做了个噩梦。”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这是一个典型的内心焦虑的外在表现。
“噩梦?”张副主任皱起了眉,“你这可不像做了个噩梦那么简单。小苏,咱们都是一个大院里的,有什么难处,跟老哥说说,别一个人扛着。”
苏晨的脸上,浮现出挣扎的神色,他咬了咬嘴唇,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凑到张副主任耳边,用蚊子般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我车胎被人扎了,早上出门还被人跟着……张主任,您千万别跟别人说!”
说完,也不等张副主任反应,他便一头扎进了电梯,拼命按着关门键,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张副主任那张写满了震惊和关切的脸。
苏晨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惨白”的脸,心中一片平静。
张副主任是市委大院里出了名的“广播站”,任何消息到了他那里,不出半天,就能传遍整个大院的角角落落。
他刚才那番“表演”,就是特意说给张副主任听的。一个背景干净、火箭提拔的年轻人,突然遭遇社会人员的骚扰和威胁,第一反应不是报警,也不是向组织汇报,而是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一样,偷偷摸摸地跟一个不算太熟的领导“诉苦”,还嘱咐对方“千万别说出去”。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孩子,怂了,怕了,乱了方寸了。他既怕那些社会人员的报复,又怕事情闹大影响自己的前途,只能选择这种最愚蠢、最无能的方式,来寻求一点可怜的心理安慰。
【叮!】
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冷静地响起。
【检测到宿主正在主动散播‘恐慌’、‘无助’、‘胆怯’的复合型负面气运……】
【气运解析:此行为正在构建一个‘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虚假人格模型。】
【判定:‘示弱’布局已成功展开。冯四海的‘威胁咒缚’效果,正在被此虚假模型吸收、误导。】
苏晨的嘴角,微微向上翘了一下。
电-梯到了楼层,他走出电梯,迎面碰上了秘书长的秘书小王。
“苏主任,您可算来了,秘书长正找您呢。”小王看见苏晨,松了口气。
“秘书长找我?”苏晨心里一动,脸上的慌乱却未减分毫,“知-道什么事吗?”
“好像是关于下周一个重点项目推进会的事,让您过去商量一下。”小王说着,有些奇怪地打量了苏晨一眼,“苏主任,您没事吧?看着气色不太好。”
“没事,没事。”苏晨摆了摆手,强打起精神,“我这就过去。”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皱巴巴的t恤,朝着秘书长的办公室走去。
敲门,进去。
市委秘书长周鸿途正坐在办公桌后,低头批阅着文件。他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苏晨时,眉头不易察察地皱了一下。
“怎么回事?这副样子。”周鸿途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秘书长,我……”苏晨张了张嘴,脸上露出几分惭愧和不安,“对不起,我……我有点没休息好。”
周鸿途放下手里的笔,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目光如电,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苏晨。
苏晨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低下了头。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沉寂。
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像是在敲打着苏晨紧张的神经。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周鸿途才缓缓开口。
“年轻人,有点锐气是好事。但如果只有锐气,没有与之匹配的城府和手段,那这股锐气,就不是披荆斩棘的刀,而是割伤自己的剑。”
他的话,说得意味深长。
苏晨的心,猛地一沉。
他听懂了。周鸿途什么都知道。
无论是他昨夜去了废弃工厂,还是今早遭遇的威胁,甚至是他在楼下那番拙劣的“表演”,恐怕都瞒不过这位市委大管家的眼睛。
“秘书长,我……”苏晨的喉咙有些发干,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行了。”周鸿途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你的那点小聪明,在我面前,收起来。对付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或许有用。但你想用这种方式,去蒙蔽一头真正的猛兽,只会让你自己看起来更可笑。”
他拿起桌上的一个茶杯,喝了口水,眼神重新落回到苏-晨身上。
“冯四海这个人,疑心很重。你今天这番示弱,或许能让他暂时放松警惕,但同样,也会让他觉得你这个人,不过如此,可以随意拿捏。”
“他接下来,可能会换一种方式。不再是这种低级的物理威慑,而是从你最在乎的地方下手。”周鸿途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比如,你的前途,你的家人,或者……你父亲当年那些没查清的旧案。”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苏晨的心上。
他原以为自己的布局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在周鸿途这样的老手面前,竟如同孩童的把戏,被一眼看穿。
“那我应该怎么办?”苏晨的姿态,彻底放了下来,语气里,是真心实意的请教。
周鸿途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赏,有惋惜,还有一丝隐藏得很深的……期许。
“引蛇出洞,是兵法里的险招。既然你已经把蛇引出来了,那就别想着再把它塞回去。”
周鸿途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苏晨,望着窗外那片广阔的天空。
“蛇有蛇道。你要做的,不是跟它比谁的毒牙更锋利,而是要找到它的七寸。”
“它的七寸在哪里?”苏晨追问。
周鸿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你知道,冯四海为什么被称为‘冯善人’吗?”
苏晨摇了摇头。
“因为他捐的钱,比南州任何一个人都多。他建的希望小学,能从城南排到城北。”周鸿途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一个人,当他把‘善’做成一块金字招牌,做到人尽皆知的时候,这块招牌,就既是他的铠甲,也是他最大的软肋。”
苏晨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明白了。冯四海的“功德金光”,是他最强的防御,但同样,也是他最怕被玷污的地方。
就在这时,周鸿途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他拿起看了一眼,然后,转过身,将手机屏幕,朝向了苏晨。
屏幕上,是一条刚刚收到的短信。
发信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短信的内容,只有一张图片。
图片上,是苏晨家楼下那辆被扎了轮胎的老旧捷达。
而在图片的下面,还附着一行冰冷的文字。
“周秘书长,您的人,似乎不太懂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