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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太子胤礽的薨逝,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将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肃杀与猜忌的白色之下。咸安宫的丧仪办得隆重而压抑,康熙辍朝三日,素服斋戒,虽未显露过多悲戚,但那日益深沉的眼眸和偶尔流露出的疲惫,却昭示着这位雄主内心的波澜与痛楚。一位培养了三十多年的储君,最终落得如此下场,无论缘由为何,都是帝王心头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
朝堂之上,风声鹤唳。太子党羽遭到更彻底的清洗,任何与废太子有过密往来者,皆惶惶不可终日。而空悬的储位,则如同散发着诱人香气却布满荆棘的王冠,吸引着诸位皇子更加赤裸和激烈的争夺。八阿哥一党活动愈发频繁,四处联络宗室勋贵,制造舆论;三阿哥、十四阿哥等人亦不甘示弱,暗中积蓄力量。雍亲王府则依旧保持着那份令人捉摸不透的沉寂,胤禛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政务和入宫哭临,几乎不见外客,仿佛太子之死与他毫无干系。
然而,在这表面的平静之下,胤禛的书房却常常灯火通明至深夜。邬思道、戴铎等心腹幕僚往来频繁,一张张密报,一份份名单在烛火下被反复研判。西北用兵之事虽因国丧暂缓,但关于年羹尧的调动与扶持,却在暗中加紧进行。胤禛像一位最有耐心的猎手,在风雪中蛰伏,等待着给予猎物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
东偏院内,陈希的病情在顾慎的精心调理和她自身意志的支撑下,终于有了起色。虽然面色依旧苍白,身形清减了不少,但那股源自心神本源的虚弱感正在缓慢消退。只是那面铜镜,自那夜传递出最后一道预示后,便彻底失去了所有神异,冰凉、沉重,与寻常古物再无区别,被她用锦缎仔细包裹,收入箱底最深处。
失去了这最大的倚仗,陈希心中时常感到空落落的,如同失去了指引航向的罗盘。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弘曕还需要她,这府邸内外的风波也不会因她的虚弱而停歇。她必须依靠自己,在这条愈发险峻的道路上走下去。
弘曕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他不再仅仅是那个安静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孩子,开始更加敏锐地观察周遭的一切。他会仔细聆听顾慎讲解朝堂典故时隐含的机锋,会在胤禛偶尔来看望时,努力理解父亲眉宇间的沉重。他甚至会悄悄问陈希:“额娘,太子伯伯没了,是不是很多人都会害怕?阿玛……也会害怕吗?”
陈希心中酸涩,将儿子搂入怀中,轻声道:“天家之事,复杂难言。你阿玛……他需要承担很多。弘曕要做的,就是好好读书,明事理,强健体魄,不让阿玛和额娘为你操心。”
弘曕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双异瞳中却闪过一丝超越年龄的了然。
这一日,天空再次飘起了细雪。陈希精神稍好,便披了件厚厚的斗篷,站在廊下看雪。院中那方曾枯荷逢春的池塘,早已被薄冰覆盖,几枝残荷倔强地挺立着,挂着晶莹的冰凌,别有一番萧索之美。
胤禛踏雪而来,肩头落着细碎的雪沫。他挥退想要通传的丫鬟,静静走到陈希身边,与她一同望着庭中雪景。
“身子可好些了?”他开口,声音比往常少了几分冷硬。
“劳王爷挂心,已无大碍了。”陈希微微屈膝。
胤禛“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池塘的残荷上,半晌,才缓缓道:“皇阿玛……近日精神不济,对诸皇子多有斥责,尤其对结党营私之辈,深恶痛绝。”
陈希心中微动,知道胤禛这是在向她透露朝堂风向。皇上对结党深恶痛绝,这对一直以“孤臣”自居的胤禛而言,或许是机会。
“王爷向来恪尽职守,不结朋党,皇上圣明,自是看在眼里。”陈希轻声道。
胤禛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有时候,不争,便是争。不动,便是动。”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弘曕……近来很好,沉静懂事。你将他教导得很好。”
这是胤禛罕见的、直接的对她作为母亲的肯定。陈希垂下眼帘:“是王爷和顾先生教导有方,妾身不敢居功。”
“顾先生……”胤禛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并未多言,转而道,“年关将至,府中诸事繁杂,你病体初愈,还需好生将养。弘曕那边,一切照旧,安全为重。”
“妾身明白。”
胤禛又站了片刻,便转身离开了,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漫天飞雪中。
陈希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思绪万千。胤禛今日的举动,带着一种不同于以往的、近乎……交代后事般的凝重?是朝堂局势已紧张至此,还是他已在为某种更大的变故做准备?
她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雪花落在她脸上,带来冰凉的触感。
新雪覆旧痕,看似将一切肮脏与争斗都掩盖在了纯白之下。
但陈希知道,雪融之后,露出的将是更加清晰、也更加残酷的现实。
废太子之死,只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掀起冰山一角。
而她,必须在这风雪中,为自己和弘曕,找到那一条最为稳妥的求生之路。
即使,前路已再无神物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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