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居的客栈虽能遮风挡雨,终究是鱼龙混杂之地,人多眼杂,绝非久留与密谋之所。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凌云便唤来麾下几名机敏的下属,沉声吩咐下去,命他们分头前往洛阳最为繁华的东西两市仔细打听,看看是否有位置适宜、规模尚可的酒楼愿意出手变卖。
他急需一处既能妥善安置部分亲信人手、又能作为暗中活动据点的产业,在这帝都扎下一颗属于自己的钉子。
没曾想,这洛阳商贾消息之灵通、产业流转之迅速,远超他的预期。
不到半日工夫,一名被派往西市打探的精干下属便匆匆赶回暂住的客栈禀报,语气中带着几分按捺不住的兴奋:
“主公,打听到了!西市那家最大的‘英雄楼’,因其东家牵扯进一桩麻烦的官非,正急着筹集大笔现钱打点关节,脱手变现的心思极为迫切!”
“位置没得说,正在西市最热闹的十字路口,独占一隅,乃是三层高的宏大楼阁,飞檐斗拱,气派不凡!”
“小的特意绕到后面看了,楼后还带着两进极为宽敞深邃的大院落,仓库、马厩、水井一应俱全,更有数十间整齐的厢房,足以容纳我们不少兄弟和那些要紧货物!”
“只是……正因如此,对方要价恐怕不菲,且咬死了要现钱或等值的硬通货。”
“英雄楼?急着脱手?”凌云闻言,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西市人流如织,三教九流汇聚,正是探听消息、暗中布局的理想之地。“走,随我亲自去看看。”
他当即带着荀攸、典韦等核心几人,穿行在洛阳西市喧嚣的街巷中,亲自前往查验。
果然如手下所言,这英雄楼地处西市核心,门面极为开阔,三层木制主楼虽因久未精心打理而略显漆色斑驳,但那高大的架构、精巧的飞檐和厚重的木质,无不彰显着昔日的辉煌与坚实的底子。
步入楼内,只见空间极为宽敞,一层大厅足以摆下数十张桌案,二三层皆是雅间,雕花隔断,若加以修葺,足以同时接待数百宾客而不显拥挤。
更令人满意的是其后院,穿过一道月亮门,竟是别有洞天,前院宽敞可停车马,中院有仓库、水井和整齐的厢房,后院甚至还有一小片练武场般的空地,俨然一个功能齐全、易于防守的小型堡垒。
凌云越看越是满意,此楼正合他用!
至于钱款,他此行带来的那些琉璃器皿,便是最好的硬通货。
他当即命人回去取了几件中等大小、晶莹剔透毫无杂色的琉璃瓶,以及一套在阳光下流光溢彩、造型别致的琉璃酒具。
当这些在现代看来寻常、在汉末却堪称绝世奇珍的宝物呈现在那焦头烂额的原东家面前时,那耀眼的华彩和稀有的价值,立刻镇住了对方。
经过荀攸一番不露声色却又切中要害的讨价还价(主要用这批价值连城的琉璃器皿抵价,只辅以少量便于打点的金帛),最终以一个远低于市场预期、堪称抄底的价格,顺利将这座英雄楼及其地契、一应手续拿到了手中。
交割文书签署完毕,印信落下,凌云站在略显空旷的三楼最好的雅间内,推开雕花木窗,凭栏俯瞰下方西市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流,听着鼎沸的人声传入耳中,心中稍定。
有了这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据点,如同在这深不见底的洛阳潭水中,投下了一颗属于自己的、能激起涟漪的石子。
刚将英雄楼的人员安置、防卫布置等事宜大致安排妥当,便有守在前门的亲卫脚步匆匆地上楼来报,压低声音道:“主公,有宫中内侍前来传旨,已到楼下了。”
凌云与身旁的荀攸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一丝“终于来了”的了然。两人迅速整理了一下衣冠袍服,确保毫无失仪之处,这才稳步下楼接旨。
来者是一名面皮白净、不见胡须、身着标准青色宦官服色的中年黄门,手持一柄洁白的拂尘,身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眼的小宦官。
那黄门站在厅中,下巴微抬,眼神带着宫内中人特有的、看待外官时那种混合了疏离、审视与隐约傲慢的神色。
“朔方太守凌云接旨——”黄门拉长了尖细的嗓音,虽然并非正式的绢帛圣旨,只是口谕,但那架势和腔调却拿捏得十足。
凌云率荀攸、典韦等人躬身行礼,声音沉稳:“臣凌云,恭听圣谕。”
“陛下有口谕,”黄门清了清嗓子,朗声道,“着朔方太守凌云,明日卯时正刻,于德阳殿朝会,觐见天颜!不得延误!”
宣完这简短的命令,他拂尘一甩,搭在臂弯里,便算是完成了差事,站在那里,既不说走,也不再多言,只是拿眼角的余光,似有似无地瞟着凌云,那等待好处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凌云心中冷笑,对这些阉宦的贪婪嘴脸早已有预料,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对身旁的荀攸微微颔首。
荀攸会意,上前一步,袖袍看似随意地一拂,一小锭黄澄澄、沉甸甸、足以让寻常人家过上数年好日子的金子,便不着痕迹地滑入了那黄门的手中,他脸上同时堆起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敬意的笑容:
“天使一路辛苦,这点微末心意,权当给天使润润喉,不成敬意。外面天寒,还请天使稍坐片刻,喝杯热茶。我家主公初次面圣,心中难免惶恐,还有些许小事,想向天使请教一二。”
那黄门手指极为熟练地一捻,便掂量出了金锭那令人心满意足的分量,脸上那层倨傲的寒冰瞬间如同遇到烈阳般消融殆尽,换上了一副如同秋日菊花层层绽放般的谄媚笑容,变脸之快,堪称绝技。
“哎呦喂!凌将军您这也太客气了!这……这怎么好意思让将军破费呢?”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那金锭却早已如同长了翅膀般,迅捷而稳妥地滑入了他的袖袋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将军有何事垂询,但讲无妨,杂家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甚至还主动往前凑了凑,显得极为热络。
那前倨后恭、毫不掩饰的贪婪丑陋嘴脸,看得一旁侍立的典韦浓眉倒竖,鼻孔里差点喷出气来,若非身旁的赵云眼疾手快,用眼神死死按住他,恐怕这莽撞的汉子当场就要哼出声来。
凌云心中厌恶更甚,如同吞了苍蝇般难受,但他深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
这些宦官常年侍奉帝侧,耳濡目染,消息最为灵通,有时他们一句看似无意的话,或一点小小的提示,便能起到意想不到的关键作用。
他强压下心头的不耐与鄙夷,维持着温和的声线问道:
“有劳天使。不知陛下近日圣体安康否?心情如何?可有何特别的喜好?云初次面圣,心中实在惶恐,唯恐言行不当,失了礼数,惹得陛下圣心不悦。”
收了沉甸甸的金子,黄门的话匣子便彻底打开了,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分享秘密的亲昵道:
“凌将军大可把心放回肚子里!陛下近来圣体康健,心情嘛……也还算不错。将军乃是北疆立下赫赫边功的能臣,陛下早有耳闻,此番召见,多半是褒奖与垂询。”
“至于陛下的喜好嘛……”他拖长了语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大厅角落那些被严密看管、密封得严严实实却依旧有隐隐酒香透出的酒坛(正是朔方烧)。
“陛下雅好新奇精巧之物,尤其喜爱……嗯,那些能令人精神振奋、耳目一新之物。” 他虽未明言,但那暗示已经再明显不过。
凌云心中顿时了然,点头道:“云明白了,多谢天使悉心提点。”
又看似随意地闲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宫闱琐事、朝臣趣闻,那黄门自觉收获颇丰,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临走前还特意拍着胸脯保证:
“凌将军放心,明日卯时,杂家就在南宫门外当值,定会准时提醒将军,亲自引将军入德阳殿,断不会误了时辰!”
送走了这贪婪成性却又不可或缺的“天使”,凌云脸上的客套笑容瞬间淡去,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他对荀攸道:“公达,看来我们这精心准备的‘朔方烧’,明日便要扮演关键角色了。”
荀攸捻着颔下清须,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洞悉世情的光芒:“主公英明。投其所好,方能敲开紧闭之门,打开僵持之局。只是,这些阉宦,贪婪无度,犹如豺狼,可用金银驱使之,却万不可付与丝毫信任。”
“这是自然。”凌云目光深沉,转向皇宫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明日即将面对的、决定他乃至整个势力未来走向的朝会。
明日,便是他在洛阳这个天下最大的权力舞台上,第一次正式亮相。
他必须审慎措辞,把握分寸,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条件,为自己,也为身后的北疆基业,争得一个有利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