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为卢植仗义执言、恳求赦免的举动,如同在沉闷的朝堂上投入一颗巨石,激起的不仅是波澜,更是众多清流官员心中久违的激赏与共鸣。
就在这赞誉之声余音未绝、殿内气氛正值微妙而融洽之际,位列公卿班次之中的司徒王允,眼中精光一闪,适时地手持玉笏,稳步出列。
他面向御座,朗声奏道,声音沉稳而清晰,回荡在德阳殿高大的穹顶之下:
“陛下,凌将军高风亮节,不慕私利,心怀忠义,只为营救国之栋梁,此心此志,赤诚可鉴,足以感召日月!”
“然,陛下明鉴,我大汉向来赏功罚过,律法昭昭,岂能因凌将军个人谦逊推辞,便薄待了真正有功于社稷之臣?”
“凌将军自镇守北疆以来,秣马厉兵,屡破凶悍胡虏,收复失地,保境安民,使朔方诸郡重现生机,此乃实打实、不容抹煞的赫赫功绩!”
“若今日仅因其为卢子干(卢植字)求情之举便不作额外封赏,恐非但不足以彰显陛下赏罚分明之圣德,更会寒了边关数十万浴血奋战将士之心啊!”
“依老臣愚见,除陛下已然恩准赦免卢植外,还当另赐恩赏,既彰凌将军卫国之功,更显陛下爱才之心、驭下之明!”
王允这番话语,说得可谓是滴水不漏,老成谋国。既将凌云捧到了一个道德高地,又巧妙地给了灵帝一个顺水推舟、彰显皇恩浩荡的绝佳台阶,更是完全符合朝廷法度与赏功励士的惯例。
一些原本就觉得仅仅赦免卢植,对于凌云本人的功劳而言确实显得单薄了些的大臣,此刻也纷纷出言附和。
“王司徒所言极是!”
“有功必赏,方是正理!”
“陛下,凌将军之功,确当重赏!”
灵帝本就觉得凌云看着顺眼(尤其是昨日黄门回报,提及那“朔方烧”烈酒如何醇烈新奇,早已勾得他心痒难耐),此刻闻言,也觉得王允说得十分在理,便从善如流,点了点头。
带着几分施恩的语气对凌云道:“王爱卿所言,甚合朕意。凌云,你既不要金银,那朕便赏你……嗯,赏你内库所出上好蜀锦绢帛千匹,再赐你京畿附近上等良田百顷,如何?”
这赏赐对于一个边郡太守而言,不可谓不丰厚,足以让他瞬间成为巨富。
然而,令所有人再次感到意外的是,凌云竟又一次深深躬身,语出惊人:
“陛下隆恩,如天覆地载,臣感激不尽,纵肝脑涂地亦难报万一!”
“然,臣细细思之,绢帛田亩,于臣而言,皆乃身外之物,堆积府库,徒增负累,于国于边事并无大益。臣……臣斗胆,另有一不情之请,望陛下成全!”
“哦?” 灵帝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你又要为谁求情?” 满殿文武也再次屏息凝神,竖起了耳朵,想知道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边将,还能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凌云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身为统帅的无奈”与“为部下请命的恳切”的神情,声音洪亮,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个角落:
“陛下,臣此番非为他人求情。臣是想为臣麾下那些追随臣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求一份陛下天恩!”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殿中诸臣,继续道,“臣麾下将领,如常山赵云、东莱太史慈、太原郝昭、典韦等人,皆乃忠勇无双、可托生死之辈!”
“他们为陛下、为大汉,常年戍守于苦寒边塞,与风沙为伴,同刀剑共舞,枕戈待旦,血染征袍!”
“然,正因如此,他们往往耽误了终身大事,至今大多孑然一身,形单影只。臣身为他们的主帅,每每见之,心实不忍,寝食难安!”
他的语气愈发沉痛而真诚:“臣今日斗胆,恳请陛下开天地之恩,赏赐官婢十五人!”
“无需绝色,只需身家清白、性情温良、懂得持家之道即可。由臣带回朔方,许配给这些有功将士,以安其家室,稳其心志,使其再无后顾之忧,更能一心一意为国效命,誓死戍卫我大汉边疆!”
“此,便是臣凌云,今日唯一想为麾下儿郎们求取的赏赐!”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先是一片寂静,似乎被这完全出乎意料的请求弄懵了,随即,如同火山喷发般,爆发出比刚才为卢植求情时更为热烈、更为真挚的赞叹之声!
“妙啊!妙啊!凌将军真乃体恤下属、爱兵如子之主帅!”
“古之名将吴起为卒吮疽,亦不过如此!凌将军此请,更显仁心!”
“不为己谋利,专为麾下将士求妻室,此等胸怀,古今罕有!”
“此举必能令朔方军心更加凝聚,士气如虹,坚不可摧!”
“凌将军思虑之周全,用心之良苦,实乃国之干城,边镇柱石!”
就连始作俑者王允,此刻也忍不住抚须连连点头,看向凌云的目光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激赏与惊叹。
凌云这一手,实在是玩得太高明了!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足以让任何人眼红的巨额个人财富,转而为自己麾下的核心骨干团队谋求最实际、也最暖心的福利——一个家!
这消息一旦传回朔方,那些将领们,哪个不对他凌云死心塌地、誓死效忠?
而且他给出的理由是如此冠冕堂皇,如此正气凛然——为了稳定军心,为了让将士们更能安心报国!
这简直就是将“收买人心”升华到了“忠君爱国”的层面,任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反而要赞一声仁义!
这手段,可谓润物细无声,却又如定海神针,效果惊人至极!
龙椅上的灵帝,也被这前所未有、“新奇”至极的请求弄得怔了一下,他看了看下方群情激昂、纷纷称赞的百官,又看了看一脸“赤诚”的凌云。
随即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一种发现有趣玩意的愉悦:“好!好!好一个体恤部下的凌云!朕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臣子不要金银田宅,只为部下求娶妻子的!朕准了!”
“便依你所奏,赐你官婢十五人,皆从宫中未曾承恩、品性端良、懂得女红持家者中挑选,由你带回朔方,许配给你麾下有功将士!”
用十几个在他眼中无关紧要、放在宫中也是白白消耗钱粮的宫女,换来一个能干边将的感恩戴德和“体恤下情”的明君美名,在灵帝看来,这买卖实在是再划算不过了。
“臣!代麾下众将士,叩谢陛下天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凌云再次郑重地、带着无比感激的神情拜伏于地,心中亦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十五名经过宫廷严格教导、身家相对清白、见识和素养远非寻常民女可比的官婢。
正是帮他解决核心团队“个人问题”、进一步用婚姻和家庭纽带捆绑利益的绝佳桥梁,其长远价值,远超那千匹绢帛和百顷良田!
当灵帝最后,带着几分意犹未尽和好奇,再次询问凌云自身是否还有其他要求时。
凌云昂首挺胸,目光坚定地望向御座,声音铿锵有力,说出了他早已准备好的、最能体现“忠臣”本色的话语:
“陛下!臣蒙陛下如此厚重天恩,心中已感激不尽,惶恐无地!臣自身,别无他求!唯愿即刻返回朔方,继续整军经武,抚慰流民,开垦荒地,为大汉永镇北疆,使我大汉龙旗永远飘扬在长城之上!”
“使凶悍胡虏闻我名而胆寒,不敢南下牧马,保我边境万千黎庶永享安康!此乃臣为将之本分,亦臣凌云毕生之夙愿!”
“好!!”
“壮哉!此真忠臣良将也!”
“社稷得此栋梁,实乃陛下之福,大汉之幸!”
“凌将军忠心可昭日月!”
金殿之上,赞誉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凌云的形象,在这一刻被推向了顶峰——不慕名利、重情重义、体恤下属、忠心为国、志向高远!
几乎完美契合了所有文臣武将心目中对于理想“忠臣良将”的一切美好想象。
就连一直冷眼旁观的袁隗及其党羽,此刻面色也难看至极,却难在众口铄金、一片颂扬声中,于明面上说出半个不字,只能暗暗咬牙切齿,将那份忌惮与怨恨埋得更深。
退朝之后,凌云在无数道饱含赞赏、敬佩、乃至主动示好、欲要结交的目光注视中,神色平静,步履沉稳地缓缓走出气氛依旧热烈的德阳殿。
初升的朝阳金光万丈,洒在他玄黑色的朝服上,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晕,暖洋洋的,但他内心深处,却是一片冰雪般的清明与冷静。
‘名声、道义的制高点,总算初步抢占成功了。
卢子干救出来了,麾下骨干的“联谊”问题也解决了,还白得了十五个高素质的“自己人”。
这一波操作,血赚。’ 凌云心中飞速盘算着,冷静得如同最精密的器械,‘至于那些虚浮的赞誉和看似光辉的形象,听听就好,绝不能当真。
这洛阳,这看似庄严的庙堂,本质上就是个巨大的名利场和权力漩涡,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暗流汹涌,步步惊心。
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返回我的朔方,手握实打实的兵权,控制广阔的地盘,默默种田(想到正在幽州秘密培育的红薯),大力发展军工,积蓄真正的力量,才是王道。
等到眼前这看似稳固的大厦真正开始倾颓之时,手中有精兵,库中有存粮,麾下有死士,地盘够稳固,才是硬道理!
现在,就让这满朝的诸公,继续在这纸醉金迷的洛阳城里,为了那些虚名浮利争得头破血流吧。’
他脚步未停,却在不经意间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在阳光下金碧辉煌、璀璨夺目,却又隐隐透出一股沉沉暮气与腐朽气息的宫殿群,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冰冷而锐利的弧度。
猥琐发育,别浪!这即将到来的、波澜壮阔的乱世棋局,他凌云,才只是刚刚落下第一枚关键的棋子而已。未来的路,还很长。
第三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