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站在原地没动。她低头看了看文件夹，又抬头看向远处。
张婶和王秀莲的身影早就拐过村口土路，看热闹去了。厂区安静下来，只有风吹铁皮屋顶的响动。她转身回办公室，把血衣重新收进柜子，检测报告压在最上面。
天快黑时，她才收拾完账本。刚推开门，看见王秀莲一个人走回来，低着头，手里紧紧抱着那份检测报告，像护着刚出生的孩子。她走到林晚面前站住，嘴唇抖了两下，突然声音发颤：“晚啊……是我错了。”
林晚愣住。
王秀莲腿一软，差点跪下去，林晚赶紧扶她坐到门槛上。屋里没开灯，黄昏的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脸上。她捧着纸杯，水还没喝，眼泪先掉进去了。
“我以前嫌你没生儿子，嫌你整天往外跑，搞什么厂子……我说你不安分，说你给陆家丢脸……可我瞎了眼。”她声音越来越高，“是你撑起这个家！是你保住这个厂！是我儿媳清白！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林晚没说话，只往她杯里续了点热水。
王秀莲抹了把脸：“今天我在大队部门口，当着那么多人面，我把这报告举起来，我说——我儿媳林晚，是清白的！谁再说她一句坏话，我跟他拼了！”
她喘着气，手还在抖：“那些传单，印着‘致癌’‘老鼠油’，贴得满街都是。我一张张撕下来，揣进怀里。我不能让这些东西脏了你的眼。”
林晚心头一紧。
王秀莲说得断断续续：“你公公……当年也是这样。别人说他贪污队里的粮款，说他拿集体的钱养小老婆。没人信他，连他亲兄弟都躲着他。最后……他跳了井。”
林晚猛地抬头。
“那天下雨，我没拦住他。我想去拉，脚崴了，爬都爬不动。等我被人背到井边，人早没了……连尸首都没捞上来。”王秀莲攥紧杯子，“从那以后，我就怕。我怕再有人冤枉我家的人，可我又没本事护住他们。你公公走了，我只能把希望全压在峥子身上。我想让他娶个老实媳妇，安安稳稳过日子，别惹事……可我还是错了。”
她看着林晚：“你敢站出来，敢拿证据说话，敢跟那些穿制服的对质。你做到了我不敢做的事。你替我出了这口气，也替你公公……洗了冤屈。”
屋子里静得很。
林晚鼻子发酸。她想说点什么，却听王秀莲低声说：“那件军装……你收得好好的，是我半夜偷偷拿回来的。那是峥子打仗时穿的，上面有他的血。可它看起来……太像你公公最后穿的那件了。一样的样式，一样的补丁……我摸着它，就像摸着过去。”
林晚起身想去拿衣服，王秀莲却摇头：“不用还。今晚我得把它擦干净。不能让它一直沾着血。”
她说完就进了厨房。
林晚不放心，跟着过去。灶膛里火苗跳着，王秀莲正一页页往里烧传单。纸灰打着卷飞起来，她嘴里念叨：“烧了你们的嘴，烧了你们的心。谁敢害我儿媳，我王秀莲不死也要扒他一层皮。”
林晚轻声问：“妈，这么晚还不睡？”
王秀莲回头，脸上泪痕未干，手里还攥着那件军装：“这是给你留着作证用的吗？”林晚问。
王秀莲摇头：“这是我男人最后的样子。也是我儿子现在活成的样子。一个样儿。”
林晚心里一震。
“你不知道我多怕。”王秀莲声音低下去，“我怕峥子像他爹一样，被人陷害，没人替他说话。我怕你受委屈，又没人帮你出头。可你现在比我强，比谁都强。你有证据，有胆量，有办法。你不是靠哭，不是靠求，你是靠自己扳回来的。”
她忽然抓住林晚的手：“晚啊，我以前对你不好，我知道。可我现在明白了，你才是陆家的主心骨。你要是倒了，这个家就真散了。”
林晚反握住她的手：“妈，咱们是一家人。”
王秀莲点点头，眼泪又落下来。她把军装摊在膝盖上，用袖子一点点擦血迹。动作很轻，像在擦孩子的脸。
林晚看着，忽然手腕一热。一股暖流从皮肤渗进去，紧接着脑子里“嗡”了一声。
眼前浮现一块半透明的画面，像老式电视刚开机。画面晃了几下，出现一个模糊的院子。男人穿着旧军装站在井边，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滴。他抬头看了眼屋门，转身跳了下去。
林晚呼吸一滞。
画面消失。
她低头看手腕，那里什么都没有。但脑子里清楚多了。她知道那是陆父死前的最后一刻。也知道王秀莲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敢提井边的事。
她抬头看婆婆，老人还在低头擦衣服，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林晚轻声问：“妈，您还记得那天晚上，是谁第一个发现井边有人？”
王秀莲手一顿：“是……供销社的老赵。他半夜去锁仓库，听见扑通一声。可等他跑过来，只看见水面一圈圈波纹。”
林晚记下了。
她没再问。只是蹲下身，帮王秀莲把烧完的纸灰铲进炉膛。火光映在两人脸上，一明一暗。
外面传来脚步声。陆峥回来了。他站在门口，看到娘和媳妇坐在灶前，中间摊着那件军装，没说话，轻轻把门关上。
王秀莲抬头看他一眼，忽然说：“峥子，你这身骨头，随你爹。硬气，不怕事。妈以前不懂，现在懂了。”
陆峥站着没动。
“你媳妇更像你爹。”她声音低，“敢扛事，不怕得罪人。你爹要是活着，也会这么办。”
陆峥走过来，蹲在娘身边：“妈，您别想了。现在不一样了。”
王秀莲点头，把军装叠好，递给林晚：“你收着吧。这是证据，也是念想。往后谁要说你们不清白，你就把这衣服拿出来，连同这份报告，一起甩他脸上。”
林晚接过衣服，沉甸甸的。
王秀莲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我去睡了。明天还得去大队部，把这报告贴出去。还要找广播员，让我念一遍声明。”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晚啊，厂里招人，先紧着咱村的妇女。尤其是那些被婆家欺负的，没地方说话的。你帮我，我也帮你。”
门关上了。
屋里只剩林晚和陆峥。
陆峥看着她：“你手上烫着了？”
林晚摇头：“没事。”
陆峥伸手把她手腕抬起来，吹了口气：“别什么事都自己扛。”
林晚看着他：“我没扛。我有你们。”
陆峥没说话，只是把她拉进怀里。很紧。
林晚闭上眼。
脑子里那个画面又闪了一下。这次看得更清楚。井边的男人，手里攥着一张纸，皱巴巴的，上面写着“粮款清查记录”。
她猛地睁开眼。
那张纸……她在空间里见过。和检测报告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