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透了圆明园的每一寸角落。杏花村馆内,红烛高烧,暖意融融,酒气与脂粉香缠绕在一起,勾勒出一派奢靡旖旎的景象。咸丰帝宿在馆中,与杏花春纵情缱绻,早已将朝堂的烦忧、江山的危机抛到了九霄云外。
次日天刚破晓,晨光尚未穿透厚重的窗棂,园中还沉浸在静谧的酣眠之中。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如同惊雷般直奔杏花村馆而来。两名宫中使臣身着驿卒服饰,浑身沾满尘土,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翻身下马后便连滚带爬地扑到馆门前,嘶吼道:“六百里加急!十万火急!请皇上即刻接旨!”
守门的太监被这阵仗吓得魂飞魄散,不敢有片刻耽搁,连忙叩开馆门,跌跌撞撞地冲进内殿。此时咸丰帝正拥着杏花春酣睡,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脸上的睡意瞬间褪去,只剩下几分茫然与不耐。“何事如此喧哗?扰了朕的清梦!”
“皇上,是六百里加急奏章!”太监双手捧着密封的奏章递到咸丰帝面前,声音颤抖地说道:“使臣说,事情万分紧急,关乎湖北安危!”
咸丰帝心中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慌忙披起便服,不顾杏花春惊恐的眼神,一把夺过奏章,颤抖着拆开封缄。只见奏章上赫然是荆州将军官文的署名,内容字字如刀,刺得他双目发直:“武昌再度被贼攻陷,湖北巡抚陶恩培以下,文武官员大半殉难,城中百姓流离失所,贼寇气焰嚣张,直逼荆州!”
咸丰帝踉跄着后退半步,险些坐倒在地。武昌!又是武昌!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座曾被曾国藩率湘军苦战夺回的重镇,竟会如此迅速地再度陷落。他猛地回过神来,厉声喝道:“快!备车!朕要即刻还朝!”
侍从们不敢怠慢,片刻间便备好御驾。咸丰帝来不及与杏花春道别,甚至顾不上整理衣冠,便急匆匆地登车离去,只留下满殿的狼藉与杏花春茫然无措的身影。
谁也未曾料到,这场看似寻常的陷落,背后竟是太平军精心策划的雷霆攻势。早在咸丰二年,太平军便曾攻克武昌,虽然后来被湘军收复,但根基未稳。自曾国藩在鄱阳湖遭遇惨败后,太平军翼王石达开便抓住战机,令水师截断内湖外江的联系,将湘军主力困于鄱阳湖内,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随后,太平军主力挥师溯长江而上,一路势如破竹,接连击败沿途清军的阻击,连克广济、黄梅等城,兵锋直指武昌。湖北巡抚陶恩培得知消息后,一面率领城中守军拼死坚守,一面派人星夜驰往江西求援。可此时的湘军早已元气大伤,曾国藩独撑危局,自身尚且难保,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驰援武昌?
接到武昌危急的奏报后,曾国藩心急如焚,却只能硬着头皮,命外江水师将领带领几艘战船火速驰援,又派遣陆军六千名,绕道北上赶赴武昌。可太平军早有防备,在小河口、鹦鹉洲等地设下埋伏,将驰援的水陆两军尽数阻截,湘军伤亡惨重,寸步难行。
与此同时,另一路太平军从兴国北上,与主力部队遥相呼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陷汉口,突破汉阳防线,随后合力猛攻武昌。陶恩培率部苦战多日,弹尽粮绝,最终城破殉国,武昌再度落入太平军之手。
咸丰帝急匆匆赶回宫中,第一时间召集军机大臣共商对策。朝堂之上,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大臣们面面相觑,谁也拿不出有效的应对之策。咸丰帝强压着心中的恐慌,颁布一道道圣旨,调兵遣将,严令各地将帅务必夺回武昌。
可祸不单行,就在武昌失守的消息尚未平息之际,江西、湖南的警报又接踵而至。奏报称,江西境内除了南昌、广信等五郡之外,其余七府一州五十余县,已全部被太平军占领,地方官员或死或逃,局势一片混乱。
接连的坏消息如同重锤般砸在咸丰帝的心头,他彻底陷入了恐慌之中。往日里那个沉溺酒色、风流倜傥的帝王,如今变得食不甘味,寝不安枕,无论是圆明园中的“四春”佳丽,还是后宫的妃嫔贵人,他都再无半分临幸的心思。
可命运似乎有意与大清作对,更沉重的打击还在后面。不久后,又一封加急奏报传入宫中:“曾国藩被困南昌,内外隔绝,粮草断绝;江南大营失陷,全军溃败,钦差大臣向荣率残兵退守丹阳,积郁成疾,不久便病逝军中;扬州城再度失守,太平军已在江北站稳脚跟!”
这一连串的败报,让咸丰帝五内如焚,惶惶不可终日。他整日除了颁诏下敕、更换将帅、勉励各地将领奋力剿贼之外,便只能躲在宫中借酒浇愁,长吁短叹。
就在咸丰帝近乎崩溃之际,事情却突然出现了转机。或许是清廷气数未尽,太平军内部竟爆发了严重的内讧,诸王争权夺利,自相残杀,实力大损。曾国藩抓住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率领湘军重整旗鼓,与其他清军将领相互配合,接连收复江西、湖南、湖北等地失地。
与此同时,和春、张国梁等将领也趁势反击,成功克复扬州、镇江等地。南北捷报相继传入京师,咸丰帝终于转忧为喜,脸上重新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虽然英法联军在广州等地不断侵扰,但地方官民奋起抵抗,洋人并未讨到多少便宜,再加上俄、美两国从中调停,局势暂时趋于平稳。
内乱将平,外患缓解,再加上两广总督叶名琛等人接连上书称颂,声称“我朝正是中兴气象,区区内乱外患,不足为虑”,咸丰帝心中的警惕与忧虑渐渐消散,那颗沉溺酒色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更让他喜出望外的是,那拉贵人兰儿因深得圣宠,竟暗孕珠胎。起初,兰儿生下了一个公主,咸丰帝虽有几分失望,但对她的宠爱依旧不减。到了咸丰六年,兰儿第二次分娩,竟顺利产下一位皇儿!咸丰帝盼子心切,多年的心愿终于得偿,当即给皇儿取名载淳,对兰儿更是宠爱有加,接连加封,初封懿嫔,后晋懿妃,地位仅次于皇后钮祜禄氏,一时风光无两。
得此麟儿,举朝上下一片庆贺,京城内外热闹了许久。咸丰帝更是心情大好,下诏兴修宫殿,将紫禁城中各处宫室楼台装修一新,太和殿等大殿以及寝宫更是装饰得金碧辉煌,极尽奢华。他还亲自撰写楹联,悬挂于宫殿之中,其中“万方欢乐入歌谣”一语,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他误以为天下太平、可以高枕无忧的心境。
从此,咸丰帝彻底沉湎于醇酒美人之中,要么久居后宫,要么前往圆明园游幸,日子久了,便又生出了厌旧图新的心思。自从宠幸杏花春后,他尝尽了妓女的妖冶淫媚,便觉得宫中妃嫔太过拘谨,于是暗中派遣太监出宫,寻觅名妓红优,以供自己寻欢作乐。
太监们领了密旨,不敢有半分怠慢,乔装打扮后遍访京城勾栏瓦舍、风月场所。这几日里,他们踩着晨光出门,踏着夜色回宫,耳朵里听遍了丝竹管弦,眼睛里看尽了粉黛胭脂,总算在城西一家名为“烟雨楼”的雅致戏馆里,觅得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
回宫复命的太监满脸堆笑,躬身禀道:“皇上,奴才们总算不负圣望!京城之中,当真有一位歌伎名动四方,唤作朱莲芬,今年刚满十六,正是花一般的年纪。论容貌,她眉目如画,肤若凝脂,那股清丽脱俗的风韵,丝毫不输园中的‘四春’娘娘;论才艺,她最擅唱昆曲,歌喉脆生生的如同黄莺出谷,婉转处能绕梁三日,堪称京城歌女之首!更难得的是,这朱莲芬还通文墨、善诗词,一手楷书端端正正,笔力遒劲,竟是位才色双绝的奇女子!”
咸丰帝听太监说得这般天花乱坠,顿时喜得眉开眼笑,连拍了三下御案:“好!好!快,即刻派人去接她入宫!切记,此事要秘密行事,就以‘入宫唱曲助酒’为幌子,莫要声张。”
“奴才遵旨!”太监们连忙领命,急匆匆地备了软轿,悄悄赶往烟雨楼。
不多时,一顶青布小轿便停在了宫门外偏僻处。朱莲芬身着一袭月白色素裙,未施粉黛,只在鬓边簪了一朵小小的白玉兰,袅袅婷婷地跟着太监走进宫来。穿过层层宫阙,最终来到咸丰帝临时休憩的“倦勤斋”,她抬眼望去,只见殿内红烛高照,明黄帘幔随风轻拂,正中端坐的男子龙袍加身,面容虽带几分倦怠,却难掩帝王威仪,正是咸丰帝。
朱莲芬敛衽行礼,声音清柔:“民女朱莲芬,参见皇上,愿皇上圣体安康,万岁万岁万万岁。”
咸丰帝抬眼打量,只见她身姿窈窕,眉眼间带着一股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灵秀,素衣素裙非但没掩去她的绝色,反倒更衬得她气质娟秀,宛如月下仙子,心中顿时愈发满意。他摆了摆手,语气和善:“平身吧,赐座。”
内侍连忙搬来锦凳,朱莲芬谢恩后轻轻坐下,腰背挺直,姿态端庄,全无风月场所女子的轻浮妖冶。咸丰帝见状,心中不免有些惊讶,又添了几分兴致,当即吩咐:“摆上美酒佳肴,朕要与朱姑娘共饮几杯。”
佳肴很快端上,琼浆玉液满斟杯中,酒香四溢。咸丰帝举杯相邀:“朱姑娘,尝尝这御膳房的佳酿,寻常人可喝不到。”
谁知朱莲芬却起身欠身,婉言推辞:“回皇上,民女自幼不善饮酒,恐辜负了皇上的美意,还望皇上恕罪。”说罢,她拿起酒杯,只是浅浅抿了一口,便将酒杯放下,依旧端坐如初,神色淡然。
这般不卑不亢的模样,反倒让咸丰帝更觉新奇。他见惯了宫中女子的曲意逢迎,朱莲芬的端庄自持,竟像是一股清流,让他眼前一亮。“既然不善饮酒,那便不勉强。”咸丰帝笑道:“朕听闻你昆曲唱得极好,不如今日就为朕唱上一曲,助助雅兴?”
“民女遵旨。”朱莲芬款款起身,走到殿中站定,不羞不怯,从容自若。
乐工们早已备好丝竹,见皇上点头示意,立刻奏起了《牡丹亭》的经典曲牌。朱莲芬深吸一口气,待琴声响起,便放开娇喉唱了起来。
昆曲格调高雅,辞藻优美,再经朱莲芬演绎,更显韵味悠长。她的嗓音清亮婉转,如同山涧清泉,又带着几分缠绵悱恻的柔情;吐字清晰圆润,一板三眼精准无比,没有半分差错;唱到高亢处,声线陡然拔高,清亮得能穿透殿宇,直上云霄;唱到低缓时,又变得柔婉缠绵,如同私语呢喃,动人心弦。
咸丰帝是个戏曲迷,对昆曲的曲调音节颇有研究。往日里处理朝政之余,他常召民间艺人入宫演唱,遇上曲调不和谐之处,还会亲自修改,艺人们无不对他敬服有加。此刻听朱莲芬演唱,只觉得每一个字、每一个音都恰到好处,韵味十足,比他听过的任何一位艺人都要出色。
他不由得放下酒杯,双手持箸轻轻击节,跟着曲调低声唱和,整个人都沉浸在这婉转的唱腔之中,身心俱醉。就连当初以媚术闻名的懿妃兰儿,还有歌女出身、嗓音甜美的牡丹春,在朱莲芬的歌喉唱工面前,也显得黯然失色。
一曲唱罢,余音绕梁,殿内寂静了片刻,随后咸丰帝率先鼓起掌来,赞不绝口:“好!唱得好!真乃天籁之音!朱姑娘果然名不虚传!”
朱莲芬再次行礼:“皇上过奖了,民女不过是略通皮毛罢了。”
咸丰帝看着她清丽的容颜、温婉的气质,又想起她绝美的歌喉,只觉得如获至宝,心中的喜爱之情再也按捺不住。当夜,他便下旨,留朱莲芬在宫中侍寝。
令咸丰帝意外的是,朱莲芬在大庭广众之下端庄得体,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可到了枕席之间,却判若两人。她褪去了白日里的矜持,变得缱绻柔媚,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举手投足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娇憨与妩媚,将女子的柔情蜜意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夜欢娱,咸丰帝只觉得从未有过的惬意舒心,彻底被朱莲芬的魅力所折服。自那以后,他便频频派遣太监,将朱莲芬悄悄接入宫中。有时是在倦勤斋听她唱曲,有时是在御花园与她闲游,更多的时候,则是留她共度良宵。
朱莲芬不仅才艺出众,更善于揣摩圣意,说话办事总能挠到咸丰帝的心坎上。渐渐地,咸丰帝对她的宠爱与日俱增,竟渐渐超过了曾经宠冠一时的“四春”,就连诞下皇儿的懿妃兰儿,也被他冷落了不少。
可谁也没有想到,咸丰帝宠幸歌伎朱莲芬,竟惹恼了朝中一位大臣。此人姓陆,名懋宗,官居御史。陆御史也是个好色之徒,经常出入京城中几家有名的妓院,后来迷恋上朱莲芬,成为了她的常客,对她用情极深。
自从朱莲芬被咸丰帝召入宫中后,常常一住数日,陆御史想见她一面都难如登天。即便偶尔见着,朱莲芬因受帝宠,心怀顾虑,也不敢与他过分亲近。皇上横刀夺爱,陆御史心中既惆怅又愤怒,却又敢怒不敢言。思来想去,他竟决定直言上疏,劝谏咸丰帝远声色、重名分,身为一朝天子,不可随意在宫中召幸娼妓,并在奏疏中特别举朱莲芬为例,引经据典,洋洋洒洒写了数千言。
咸丰帝看到奏疏后,起初勃然大怒,正要下旨召陆懋宗入宫问罪,引荐朱莲芬的太监连忙将其中缘由如实禀报。咸丰帝听后,怒气顿时消了大半,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原来陆御史是吃醋了!”他随即拿起朱笔,在奏疏上挥笔批道:“如狗啃骨,被人夺去,岂不恨哉!钦此。”最终,不仅没有治陆懋宗的罪,反而将此事当成了一段笑谈。
经此一事,咸丰帝更加肆无忌惮,日夜与朱莲芬等美人厮混,恣意纵淫,身体也日渐衰弱,经常患病,脸色变得面黄如蜡。一次,他又卧病在床,数日不起,急忙召御医诊治。御医诊脉后,摇了摇头说:“皇上,您这是阳气虚亏所致,需好生静养,可每日饮鹿血滋补,或能见效。”
咸丰帝听从了御医的建议,立刻命人捕鹿采血,供自己饮用。服药之余,每日饮用鹿血,十余日后,身体果然渐渐好转,精力也较之前充沛了许多。可他并未吸取教训,反而觉得身体已然康复,便又开始往返于后宫与圆明园之间,肆意临幸妃嫔美人,将养生之道抛到了九霄云外。
咸丰帝只顾寻欢作乐,对朝政日益荒疏。清廷内部愈发腐败,懿贵妃那拉氏仗着生下了皇儿,又深受皇上宠幸,开始借机干预朝政,在宫中肆意横行。朝中大臣们见状,纷纷开始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权臣们联结党羽,排斥异己,卖官鬻爵、贿赂公行的现象愈演愈烈,整个朝堂变得乌烟瘴气。可咸丰帝对此却置若罔闻,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温柔乡中,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毫无察觉。
时间转眼来到咸丰八年,那些被暂时搁置的外患,终于再度爆发。在俄、美两国“调停”的幌子下,英法联军早已暗暗做好了战争准备。他们趁着清廷内乱未平、防备松懈之际,从海上突然发起突袭,一举攻陷大沽炮台,直扑天津,并扬言若不满足他们的要求,便即刻进军北京。
咸丰帝得知消息后,吓得惊慌失措,往日里的从容与淡定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万万没有想到,洋人竟会如此咄咄逼人。情急之下,他只得急忙任命学士桂良、吏部尚书花沙纳为全权大臣,赶赴天津与洋人议和。最终,在英法联军的武力逼迫下,清廷被迫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天津条约》,割地赔款,开放通商口岸,大清的主权遭到了严重破坏。
可咸丰帝并不知道,这仅仅是噩梦的开始。英法联军的野心并未得到满足,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而他沉迷酒色、腐败不堪的大清王朝,早已成为了列强觊觎的猎物,即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