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队伍离开歇马镇后,一路向北行进。
起初还能看见零星的绿色,低矮的灌木顽强地扎根在黄褐色的土地上。
越往北走,绿色便越发吝啬,视野所及逐渐被无垠的戈壁所取代。
狂风卷着沙砾扑打在车驾上,发出细密不绝的“沙沙”声响,天空是一种被风沙浸染后的昏黄色。
在这样荒凉的背景下,当那座名为 “铁壁城” 的雄城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带给人的是一种近乎窒息的震撼。
它并非建立在肥沃的平原,而是如同一头匍匐在茫茫戈壁上的巨兽。
通体由就地取材的黄褐色巨岩垒砌而成,城墙高耸得令人望而生畏。
墙体上布满了岁月与风沙侵蚀留下的深刻痕迹,以及战争遗留的斑驳伤疤。
整座城的轮廓线条粗犷、坚硬,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与江南水乡的亭台楼阁截然不同,充满了实用至上的肃杀之气。
城墙之上,垛口如锯齿般排列。
依稀可见甲胄鲜明的士兵如同钉子般驻守其上,一面面玄色的大旗在干燥的风中猎猎作响,旗上绣着狰狞的狼头图案。
城外几乎没有植被,只有无尽的沙砾和被风吹得滚动的蓬草。
一条被车马踩踏得坚实的土路,如同一条干涸的河床,笔直地通向那巨大而沉重的城门。
城门洞下,竟是另一番天地。
一支支商队川流不息,驼铃声、马蹄声、吆喝声交织成独特的边塞交响曲。
从中原来的商队带着丝绸瓷器,从西域来的驼队满载香料宝石……各色货物在阳光下闪耀着诱人的光泽。
中原商人、北地牧民、西域胡商……偶尔还能看见几个金发碧眼的极西旅人,奇特的装束引来好奇的目光。
这些形形色色的旅人就像一条五彩的河流,在这座黄褐色的巨石城池中缓缓流动。
生命的活力与商业的繁华,竟在这座为战争而生的边关重镇里找到了奇妙的平衡。
七公主的侍女云袖望着这热闹非凡的景象,眼中满是惊叹。
云袖一双杏眼瞪得溜圆,指着远处低呼:“公主快看!那人……那人的眼珠子是蓝色的!像宝石一样!”
轿子里传来七公主慵懒的嗓音:“西边来的番邦蛮夷罢了,你在京城时没见过么?”
“那怎么一样!”云袖捧着微红的脸颊,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牵着白骆驼的年轻胡商。
“京城那些都是大胡子的老头,邋里邋遢的。这个……这个长得可真俊俏……”
她说着说着,连耳根都透出粉色,指尖不自觉地绞着帕子。
七公主在轿内轻笑:“你要喜欢,本宫做主给你嫁过去如何?”
“才不要呢!”云袖猛地回过神,撅起嘴,“光长得俊有什么用!要像……要像五殿下那样英明神武的才行!”
她话音未落,一转头险些撞进一个温热的胸膛,吓得“呀”了一声,下意识一巴掌拍在对方肩上:
“你是鬼吗?一点声响都没有,要吓死谁呀!”
周平不知何时已站在车驾旁,抱着胳膊笑得促狭:“听说有人在找英明神武的,我这不就赶紧过来了。”
“呸!”云袖羞恼地跺脚,“我说的是五殿下那样的。你啊——”她上下打量周平,故意拉长语调,“顶多算个油嘴滑舌的泥鳅!”
周平浑不在意她的嘲弄,隔着云袖对轿内道:“公主,进城后会休整几日。您可以在城内逛逛,但切记莫要出城。”
他望向远处苍茫的戈壁,神色稍敛:“毕竟已是边境,不比京畿太平。”
轿内静默一瞬,传来七公主平静的回应:“知道了。”
铁壁城内的军营,坐落于城池西北角,与喧闹的市集截然不同,甫一靠近,便能感受到一股凛冽的肃杀之气。
营寨栅栏高耸,刁斗森严。
其内军帐排列如棋盘,井然有序,地面平整干净,不见丝毫杂物。
一队队顶盔贯甲的士兵巡弋其间,步伐沉稳,眼神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远处巨大的校场上,更是杀声震天!
成建制的士兵正在操练,刀盾手劈砍格挡,势大力沉;长枪兵突刺如林,寒星点点;弓弩手引弦待发,箭簇在日光下泛着冷冽的幽光。
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汗水与尘土混合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周平默默跟随在五皇子身侧,目光扫过这一切。
他前世作为顶尖特工,足迹遍布全球,见识过各式各样的军营,从m国的海外基地到北极熊的特种训练中心,但眼前这支军队给他的感觉尤为不同。
这些士兵,无论是巡逻的,还是操练的,他们眼中没有新兵的茫然与紧张,也没有老兵的油滑与懈怠。
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沉静,以及潜藏在这沉静之下,仿佛随时能爆发的、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凶悍。
“真正的百战锐卒……”周平在心中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这支军队的战斗力,恐怕远超外界想象,五皇子能稳坐北境,绝非幸致。
五皇子常珂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他唤来伤势已大致稳定的雷虎与赵悍,沉声吩咐:
“阵亡弟兄的后事,交由你二人全权操办。依阵亡条例,抚恤加倍,务必让英魂安息,让家眷得慰。”
“末将遵命!”雷虎与赵悍单膝跪地,抱拳领命,声音铿锵。
他们眼中闪过一丝悲恸,更涌动着誓死效忠的决然,随即起身,大步流星地去执行命令。
五皇子的大帐内部陈设简洁而实用。
正中悬挂着北疆及周边区域的巨大牛皮地图,两侧兵器架上林立着各式兵刃,透着浓浓的军旅气息。
帐内已有八位身披甲胄、气息精悍的将领肃立等候,见到五皇子进来,立刻齐刷刷抱拳,声如洪钟:“参见殿下!”
五皇子常珂微微颔首,径直走向主位,同时向众人介绍周平:“这位是周平周大人,陛下亲封的和亲大使。”
众将领目光转向周平,纷纷拱手致意,周平也抱拳还礼,态度不卑不亢。
落座后,五皇子首先询问他离开期间的边防情况。
一位面容沉稳、目光如鹰隼的将领出列,正是镇北将军冯闯,他声音洪亮地汇报:
“回禀殿下,北线各处关隘、哨所均无异动,斥候每日巡查,未见火罗国有大规模兵马调动迹象,边境……相安无事,一切如常。”
五皇子闻言,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沉吟片刻后下令:
“眼下和亲乃首要大事,关乎两国邦交,不容有失。传令各军,即日起,提高边关及铁壁城内外警戒级别,增派巡逻队,严查往来人员,以防有宵小之辈趁机作乱,破坏和亲。”
“末将遵命!”众将齐声领命,声震帐篷。
安排完防务,五皇子将目光转向周平,神色凝重:
“周大人,此次和亲至关重要,关乎北疆未来数年乃至数十年的和平。出了铁壁城,再往北,便是火罗国境。”
他抬手指向地图上方那片用暗红色标记的区域。
“那里不比大齐,妖魔精怪时有出没,环境险恶。更棘手的是,火罗国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主战派势力不小,他们极有可能不愿见到和亲成功,会派人袭击队伍。”
他顿了顿,看向周平的眼神带着审视与托付:
“北疆防线绵长,我军兵力捉襟见肘,难以抽调大队人马深入火罗境内护送。
因此,前期侦查敌情,摸清路线,乃至确保和亲队伍在进入火罗境后的初期安全,这副重担,就要交给周大人你了。”
周平心知这是无法推卸的责任,当即抱拳,沉声应道:“周平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殿下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