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这一嗓子,把天上的食神给整不会了。
他酝酿了万年的无上神威,准备好的灭世台词,那股掌控三界、烹煮众生的恐怖气场,被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嚎,冲得稀里哗啦,半点逼格不剩。
他感觉自己像个唱大戏的,刚摆好架势,锣鼓家伙都准备敲了,结果台底下冲上来一个疯子,抱着主角的大腿说他家媳妇跟人跑了。
这戏,还怎么唱?
食神那张由大道法则构成的模糊面孔,剧烈地扭曲了一下。
他想发作,可对方是月老。这老头神职特殊,地位超然,主管三界情缘,连天帝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你把他当食材给煮了,三界从此断情绝爱,那因果比杀几百个神仙还大。
食神,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掌控之外”。
“荒唐!”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试图挽回一点颜面。
然而,没人理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抱着叶惊鸿大腿的月老,以及他口中那些惊世骇俗的八卦上。
“哮天犬和玉兔私奔了?”
“灶王爷看上王母娘娘?他胆子也太肥了!”
“十七个罗汉追观音大士?这……这灵山是捅了寡妇窝吗?”
就连被威压死死按在地上的不动金刚,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这可比什么食神降临刺激多了。
叶惊鸿低头,看着抱着自己腿,哭得像个三百斤孩子的月老,脑门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最烦的就是吃饭的时候被人打扰。
先是来个装逼犯,现在又来个爱哭鬼。
“松手。”叶惊鸿的声音冷得像冰。
“不松!道祖您不救我,我就不松手!”月老抱得更紧了,“我那姻缘殿,现在跟盘丝洞一样,红线都打成死结了!玉帝说,再理不顺,就要扣我万年的俸禄啊!”
叶惊鸿深吸一口气。
他算是听明白了。
归根结底,还是他那盘麻婆豆腐惹的祸。
麻,是心动。
辣,是激情。
烫,是热恋。
香,是欲望。
这几种味道,被他用“人间烟火”之道,催发到了极致,形成了一股蛮不讲理的“情欲风暴”,吹遍了三界。
这股风暴,唤醒了所有生灵心底最原始的冲动,冲垮了理智,冲垮了身份,冲垮了戒律。
于是,红线乱了。
“行了,别嚎了。”叶惊鸿一脸嫌弃地,试图把自己的腿从月老的怀里抽出来,“不就是线乱了吗?我给你弄顺了就是。”
“您……您真有办法?”月老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将信将疑。
这可是大道级别的因果错乱,不是理毛线团那么简单。
叶惊鸿没回答他,而是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那个还杵在那儿,一脸便秘表情的食神。
“喂,那个谁,你不是要做开水白菜吗?”
食神一愣,以为对方服软了,准备接自己的招了。
“现在,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叶惊鸿指了指旁边的灶台,“去,把那颗白菜洗了,菜心给我留下。再烧一锅开水。”
食神:“……”
三界众仙:“……”
让食神,去洗菜烧水?
这跟让佛祖去扫地,让天帝去看门,有什么区别?
“放肆!”食神怒喝,神农鼎神光大放,天地间的威压再次暴涨,“你竟敢……指使本座?”
“那你去死。”叶惊鸿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废话。
他转头对龙厨说道:“龙厨,按我说的做。记住,水要用后山那口泉眼里的水,别用什么天河水,那水有铁锈味。火就用普通的灶火,别催动你的龙炎,火气太燥。”
“是,道祖!”龙厨领命,动作麻利地开始准备。
叶惊鸿不再理会天上的食神,而是走到灶台边,从一个瓦罐里,拿出几块昨天炖鸡汤剩下的鸡骨架,还有一小块风干的火腿。
他要做汤。
开水白菜,菜是配角,汤,才是灵魂。
食神所谓的,用仙神之魂熬汤,在他看来,简直是厨道最大的笑话。
真正的顶级高汤,求的不是能量,不是灵气,而是一个“纯”字。
是将鸡的鲜,鸭的醇,火腿的厚,干贝的润,通过最繁复的工序,扫去一切杂味,只留下那最纯粹,最干净,如水一般,却又蕴含万千滋味的……“本味”。
叶惊鸿将鸡骨架和火腿,用开水焯了一遍,撇去浮沫。
然后,他让周衍取来一个半人高的大肚瓦罐,将处理好的食材放入其中,加满泉水,盖上盖子,用小火,慢慢地煨着。
他看了一眼天色,对旁边眼巴巴看着的月老说道:“等着吧,这汤,得煨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月老急了,“道祖,我那一殿的红线,跟着火了似的,一个时辰之后,怕是孩子都有了!”
“那就等着。”叶惊鸿找了个躺椅,往院子里的树下一躺,闭上了眼睛,“心急,吃不了好豆腐,也喝不到好汤。”
他这副悠然自得的态度,彻底把天上的食神给晾在了那里。
食神感觉自己,成了一个背景板。
一个巨大的,尴尬的,没人搭理的背景板。
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走了,岂不是说明他怕了这个凡人?
留下,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对方,用最简陋的厨具,最普通的食材,在他面前,慢悠悠地,熬一锅他嗤之以鼻的“凡汤”?
他那掌控万物的道心,在这一刻,被一种名为“憋屈”的情绪,反复蹂躏。
他堂堂食神,竟沦落至此!
而凌霄宝殿里,天帝看着水镜中,食神那副进退两难的窘迫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痛快!
太痛快了!
想当初,这食神仗着自己辈分高,神职特殊,在天庭也是横着走,连他这个天帝的面子都不给。
今天,总算是踢到铁板了!
“咳咳。”天帝清了清嗓子,对旁边的财神爷赵公明说道,“公明啊,我看这局势,是不是可以再开个盘?”
赵公明心领神会,立刻摇起了算盘。
“新盘口!新盘口!赌食神能在天上撑多久!一炷香,一赔一!一个时辰,一赔五!赌他能撑到叶院长把菜做完,一赔一百!”
“我压一百!”天帝想都没想,又拍下了一件私藏。
他今天,就要把过去受的气,连本带利,全赢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青云门的小院里,那瓦罐中,飘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叶惊鸿依旧在躺椅上假寐。
月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瓦罐团团转。
而不动金刚、降龙罗汉这帮人,则是一边偷偷看着天上食神的笑话,一边对着那盘已经有点凉了的麻婆豆腐,狂咽口水。
一个时辰,终于到了。
叶惊鸿睁开眼,伸了个懒腰,走到了瓦罐前。
他没有揭盖,而是对周衍说道:“去,把那块猪里脊,剁成最细的肉茸。”
周衍领命,立刻施展仙法,将一块鲜红的里脊肉,震成了比粉尘还要细腻的肉糜。
叶惊鸿将肉糜盛在一个大碗里,加入清水,搅成一碗血红色的肉浆。
然后,他揭开了瓦罐的盖子。
“嗡——”
一股醇厚到极致,却又清淡到仿佛不存在的香气,冲天而起。
那香气,与麻婆豆腐的霸道不同,它温柔,内敛,如同一位不施粉黛的绝世佳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便足以让众生倾倒。
天上的食神,闻到这股味道,神魂猛地一震。
不可能!
仅仅用鸡骨和火腿,怎么可能熬出如此纯粹的“本味”?
这不符合“理”!
然而,叶惊鸿接下来的动作,更是让他无法理解。
叶惊鸿将那碗血红的肉浆,缓缓地,倒入滚沸的汤中。
原本清澈的汤,瞬间变得浑浊不堪,如同泥水。
“暴殄天物!”食神忍不住怒喝出声。
这是在毁了这锅好汤!
可叶惊鸿,却只是用勺子,在锅里轻轻搅动。
奇迹,发生了。
那些肉糜,在汤中,迅速凝结,如同渔网一般,将汤里所有细微的杂质,油脂,全都吸附,包裹了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一锅浑汤,再次变得清澈。
而那些吸满了杂质的肉糜,则被叶惊鸿,用漏勺,毫不留情地,全部捞出,扔进了旁边的泔水桶。
这个过程,在厨行,叫做“扫汤”。
是制作顶级清汤,最关键,也最考验功力的一步。
然而,叶惊鸿做完一遍,却摇了摇头。
“还不够。”
他又让周衍,取来鸡胸肉,同样剁成肉茸,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步骤。
鸡肉,比猪肉更细,能吸附更细微的杂质。
第二次扫汤过后,那锅汤,已经清澈得如同山泉。
但叶惊鸿,依旧不满意。
“再来。”
这一次,他用的,是周衍刚刚取来的,那颗被洗干净的,最嫩的白菜心。
他将白菜心,同样剁成茸,进行了第三次扫汤。
用菜,去扫汤!
用菜的清气,去扫尽汤里最后的一丝荤腥之气!
当第三遍扫汤完成,叶惊鸿将最后一点菜茸捞出时。
那锅汤,已经不能称之为汤了。
它清澈见底,不带一丝油花,甚至,连香气,都消失了。
它看起来,闻起来,都和一锅烧开的白水,没有任何区别。
“这……这就是开水?”月老看得目瞪口呆。
“是。”叶惊鸿点了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他将龙厨处理好的,那几片最嫩的白菜心,放入一个白瓷碗中。
然后,舀起一勺滚烫的“开水”,缓缓浇下。
菜心在热汤中,微微舒展,翠绿欲滴,宛如一块上好的翡翠。
整道菜,简单,干净,朴素到了极致。
“好了。”叶惊鸿将那碗“开水白菜”,递到了月老面前。
“喝了它。”
月老看着这碗清汤寡水的菜,心里直犯嘀咕。
这玩意儿,真能解决三界的姻缘大乱?
他将信将疑地,端起碗,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汤。
汤入口。
没有味道。
就像,喝了一口温热的白开水。
月老一愣。
可就在他准备把碗放下的时候。
一股难以言喻的,无法形容的“味道”,从他的舌根深处,轰然炸开!
那不是鲜,不是甜,不是任何一种他已知的味道。
那是一种“空”。
一种洗尽铅华,返璞归真,包容万象,却又一无所有的“空”!
那股“空”味,顺着他的喉咙,涌入他的神魂。
他感觉,自己那被无数红线搅成一团乱麻的脑子,在这一刻,被彻底“清空”了。
所有的烦恼,所有的焦躁,所有的情欲纠葛,在这一口汤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烟消云散。
“啊……”
月老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不再是之前的焦灼,而是一种大彻大悟后的,通透与澄澈。
他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那团乱麻般的红线。
只见那些原本死死纠缠在一起的红线,竟然,自己,一根根地,松了开来。
灶王爷的线,从王母娘娘的线上,悄然滑落,回到了灶王奶奶的身边。
哮天犬和玉兔的线,也分开了,各自回到了主人那里。
那十七条射向观音大士的罗汉之线,更是如同见了鬼一般,飞速地缩了回去,重新变得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眨眼之间。
三界姻缘,恢复了正常。
月老,端着那碗汤,傻了。
他看着叶惊鸿,眼神,如同在看一尊创世的神明。
一碗清汤,断尽红尘。
这,究竟是何等恐怖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