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天阁内,那由无数法则交织而成的混沌虚空之中,最后一道关于某个边陲星域资源分配的神念指令被世王以无可置疑的意志确认并发出后,持续了不知多久的至高会议,终于落下了帷幕。
没有钟鸣,没有宣告,唯有那十道悬浮于石像之上的浩瀚意志,几乎在同一时刻,缓缓收敛了那如同星海般磅礴外放的气息。石像运行的轨迹趋于平缓,空间中那紧绷的、仿佛能压垮星辰的法则威压,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只余下一种深沉的、历经沧桑后的宁静。
会议结束了。
十道身影,静立于各自的石像之上,并未立刻离去。世王周身那朦胧的光辉依旧流转,却少了几分裁决诸天的凌厉,多了几分内敛的深邃。水清漓冰蓝色的长发垂落,眸中的推演之光已然敛去,恢复了一贯的冰封般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处理完庞杂事务后的极淡的松弛。银尘、雾孀、震、银翎、八风、薇楚箬、星尘、武神凌等阶主,也各自收敛了神通,气息归于沉静。
他们的目光,或直接,或不经意,或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扇巍峨耸立、隔绝内外的巨大石门。
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石门,落在了门外,那道静静倚靠在门柱之上的月白色身影之上。
没有言语,没有赞许的笑容,甚至没有明显的神情变化。到了他们这等境界,早已习惯了用意志与气息交流。此刻,一种无声的、却沉重如山的认可与了然,在十位阶主之间无声地流淌、共鸣。
那目光,平静,却蕴含着千言万语。仿佛在说:
“做得不错。”
“辛苦你了。”
他们“看”得清清楚楚。在会议进行的漫长时光里,门外那道纤细的身影,是如何以一己之力,构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一切不必要的纷扰阻挡在外;是如何“吓退”了不自量力的梦艺,精准地“调度”了该进的内殿仙官;更是如何,以那种匪夷所思的精妙手段,持续不断地、同时为他们十人进行着那“润物细无声”的仙力与心神补给!
那绝非易事!
看似她只是静静地靠着,波澜不惊。但在座的都是站在仙境巅峰的存在,如何不明白其中的艰难?
同时感知十位属性、修为、消耗模式截然不同的至高存在的状态,这需要对能量感知敏锐到何种变态的地步?又需要对他们每个人的功法特性熟悉到何种程度?
持续不断地汲取、淬炼、转化能量,并精准控制每一丝能量的属性、强度与输送时机,使之与十人不同的仙力运转节奏完美契合,这需要对自身仙力的掌控达到何等精微的境界?其间的心神消耗,何其巨大!
维持这种高强度的“微操”长达整个会议期间,期间不能有丝毫差错,不能产生明显波动以免惊扰门内,这需要何等的毅力、专注力与持久力?!
这简直就像一位技艺通神的工匠,同时操控着十件材质、形状、工艺要求各不相同的绝世珍品,进行着最精细的雕琢,而且一刻不能停歇!其耗费的心神、仙力、体力,远超一场同级别的大战!
若非亲眼所见(或者说亲身体验),他们几乎难以相信,有人能做到如此地步。更何况,做到这一切的,是平日里看起来灵动跳脱、甚至有些“不靠谱”的默。
此刻,会议结束,那持续不断的滋养之力也悄然停止。门外的她,气息如何?
十道目光,蕴含着洞悉一切的力量,穿透石门,落在默的身上。
只见门外虚空之中,默依旧保持着倚靠门柱的姿势,月白的流仙裙衬得她身形有些单薄。她微微低垂着头,脸颊侧靠着冰冷的石面,双眼紧闭,长而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浓重的阴影。原本莹润如玉的脸颊,此刻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苍白。周身那灵动的气息,也变得异常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呼吸轻浅得几乎难以察觉。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透着一股力竭后的虚弱。
她睡着了。
或者说,是心神与仙力极度透支后,陷入了一种深度的休眠状态。
此时的她,收敛了所有的狡黠与灵动,安静得如同一个精致易碎的瓷娃娃,眉宇间带着浓浓的倦意,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看到这一幕,门内的十位阶主,眼神都微微动了一下。
世王周身的光辉,流转的速度似乎放缓了一丝。
水清漓冰蓝色的眼眸,注视着门外那疲惫的睡颜,眸底深处,那万载不化的冰层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极轻微地……悸动了一下。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几不可察地收拢了一分。
银尘周围漂浮的尘埃,轨迹变得异常柔和、缓慢。
雾孀的迷雾,边缘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
震脚下的脉动,悄然平息。
银翎指尖的蛊光,黯淡下去。
八风周身的微风,静止了。
薇楚箬的微生物场,归于沉寂。
星尘面前的星图,不再变幻。
武神凌的战意,彻底内敛。
一种无声的寂静,弥漫在门内。那是一种混合着赞许、心疼、以及一丝复杂难言情绪的寂静。
他们知道,她为何会如此疲惫。都是为了他们。为了能让他们心无旁骛地完成这次重要的会议。
这份情,他们领了。
这份辛苦,他们看在眼里。
良久,世王那朦胧的光辉微微荡漾,一道平和却不容置疑的意志,扫过其他几位阶主。无需言语,意思已然明了:散了吧,让她好好休息。
几位阶主微微颔首,身影开始逐渐变淡,化作道道流光,准备各自离去。离去前,他们的目光最后扫过门外那道身影,眼神中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最后,石像之上,只剩下了世王与水清漓。
世王的光辉笼罩着水清漓,一道意念传递过去:带她回去,好好休息。
水清漓冰蓝色的眼眸依旧望着门外,微微颔首。
世王不再多言,光辉一闪,身影已然消失在这片空间之中。
偌大的幕天阁内,只剩下水清漓一人。他静立片刻,然后一步踏出,身影穿透那扇巨大的石门,如同穿过一层水幕,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门外。
他站在默的身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虚空中微弱的光。他低头,看着蜷缩在门柱旁、陷入沉睡的她,冰蓝色的眼眸中,情绪复杂难辨。有纵容,有无奈,有了然,还有一丝……极淡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心疼。
他缓缓俯身,动作轻缓得如同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将那疲惫不堪的月白身影,打横抱了起来。
默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嘤咛了一声,脑袋本能地往他微凉的怀里钻了钻,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呼吸变得更加均匀深沉。
水清漓抱着她,感受着怀中人轻飘飘的重量与那微弱的气息,冰封般的容颜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他周身那清冷的气息,却在不自觉中,变得异常柔和。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巍峨的石门,然后转身,一步迈出,化作一道湛蓝的流光,裹挟着怀中沉睡的人儿,消失在这片寂静的虚空之中。
幕天阁门前,重归永恒的寂静。唯有那冰冷的门柱,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属于她的温度与气息,证明着方才那场无声的守护,曾经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