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锚岛边缘,经过紧急修复但仍显残破的第三码头区,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一艘通体漆黑、线条锐利、宛如剃刀般的小型护卫舰,在四艘同盟巡逻艇的严密监视下,如同不祥的乌鸦,缓缓停靠在指定的隔离泊位。
舰体上依稀可见新纪元商会的菱形标志,但似乎被刻意磨损过,透着一种落魄与审慎。
黄凌在手杖的支撑下,站在码头观察哨内,苏茜和坐在轮椅上的杨萤分列两侧。他拒绝了让身体尚未恢复的杨萤亲临一线的建议,但杨萤坚持通过远程连接提供技术分析和策略支持。
阿雅则留在星火大厅地下深处,通过加密频道实时感知着来舰成员的“情绪色彩”——这是她苏醒后,对自身能力更精细掌控的表现。
舱门无声滑开,率先走出的并非预想中全副武装的士兵,而是一个穿着剪裁合体但略显陈旧的深灰色制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
他面容精悍,眼神锐利如鹰,步伐沉稳,唯一显眼的是他左眼佩戴着一个不断闪烁着微弱蓝光的机械义眼。他身后只跟着两名身着轻甲、未携带显眼武器的护卫,姿态放得很低。
“我是新纪元商会外遣特使,莫里斯。”男人在距离黄凌十步远处停下,微微躬身,声音平稳而毫无波澜,“奉商会临时管理委员会之命,为之前的……冲突致歉,并就我们共同面临的、迫在眉睫的生存威胁,寻求对话与合作的可能。”
他的开场白直接得令人意外,甚至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急切。
“合作?”苏茜冷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信任,“在你们试图将我们连同家园一起化为尘埃之后?”
莫里斯的机械义眼蓝光微闪,语气依旧平静:“利益驱使下的短视行为,已让商会付出了沉重代价。
‘痛苦使者’的损失动摇了我们的根基。但如今,我们意识到,有远比商业利益和内部倾轧更致命的危机……来自我们脚下。”
他抬手,一个微型投影器在空中投射出一幅星图,上面清晰标记着数个地脉能量异常波动的区域,其中几个与杨萤监控到的“巨噬”活动热点高度重合,甚至还包括了一些同盟尚未掌握的新坐标。
“我们称之为‘地火’,”莫里斯指向那些标记,“它的活动范围与频率在过去七十二小时内呈指数级增长。
我们位于‘熔炉区’的一个主要工业前哨,已在十二小时前失去联系,最后的影像传回……是大地裂开,吞噬一切的黑暗。”
他展示了一段模糊的影像:巨大的、如同石油般粘稠的黑色物质从地底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一切建筑和生命,其景象与“晨露镇”的遭遇如出一辙。
“我们拥有更广泛的监测网络和部分旧世界关于地壳异常活动的数据库。”莫里斯继续说道,“数据显示,这种‘地火’活动并非孤立现象,其源头指向一个统一的、位于星球地核附近的巨大能量真空区。它正在苏醒,并且……其‘食欲’似乎永无止境。”
他的情报,与阿雅的感知和杨萤的分析相互印证,甚至提供了更详实的数据支持。
“你们想怎么合作?”黄凌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共享所有关于‘地火’的情报和监测数据。”莫里斯立刻回应,“联合研发应对技术。
我们商会保存着部分旧世界关于地脉能量抑制和大型地质稳定装置的研究资料,虽然不完整,但或许能提供思路。最后……在必要时,协调撤离和建立联合防御据点。”
条件听起来很合理,甚至可以说是雪中送炭。但黄凌深知商会的本质。
“代价呢?”他直接问道。
莫里斯的机械义眼再次闪烁了一下:“我们需要‘节点共鸣技术’的共享,尤其是……与那个特殊个体(指阿雅)建立稳定沟通渠道的方法。”
果然,他们的目标依旧是阿雅和节点技术。所谓的合作,不过是危机下的权宜之计,一旦度过危机,或者他们掌握了关键技术,同盟很可能再次成为被吞噬的对象。
就在这时,阿雅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带着一丝困惑和警惕,在黄凌、苏茜和杨萤耳中响起:
“他……没有‘说谎’的颜色……但是……他的‘想法’外面……包着很多层……冰冷的‘壳’……最里面……是……‘饥饿’……和我们的……不一样……”
阿雅的感知无法直接读心,却能敏锐地捕捉到对方情绪和意图的“底色”。
莫里斯没有在明面上说谎,但他的真实意图被层层伪装包裹,其核心并非拯救,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对力量和控制权的“饥饿”。
黄凌心中了然。与商会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眼下,“巨噬”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多一份情报和技术参考,就多一丝生存的希望。
“情报和数据共享可以初步建立。”黄凌做出了决定,语气不容置疑,“技术合作,需要基于对等和相互监督的原则逐步展开。至于节点技术和阿雅,这是我们的底线,没有讨论的余地。”
莫里斯脸上看不出失望,只是微微颔首:“可以理解。
那么,作为诚意的第一步,这是我们整理的关于‘地火’能量频率特征和早期预警模型的数据包。”他递过来一枚经过严格消毒和检测的存储芯片。
“我们会评估其价值。”黄凌示意苏茜接过芯片,“同时,我们希望贵方能够开放‘铁砧星域’附近三个特定坐标的监测数据访问权限。”他报出了杨萤推测的、可能隐藏着重要节点或“巨噬”次级活动源头的坐标。
莫里斯沉默了几秒,机械义眼的光芒快速流转,似乎在计算得失,最终点头:“可以安排。但需要技术对接时间。”
初步的、脆弱的、各怀鬼胎的合作意向,就在这充满猜忌与算计的氛围中,勉强达成。
送走莫里斯一行后,黄凌等人立刻返回星火大厅。
杨萤第一时间开始分析商会提供的数据包,而结果让她眉头紧锁。
“数据本身看起来是真实的,模型也有一定参考价值。但是……”她调出对比图,“他们的能量频率分析中,有几个关键波段被刻意模糊处理了。
而且,他们的预警模型……偏向于被动规避和能量隐匿,对于主动防御或节点协调,几乎没有涉及。”
“他们在藏私,或者说,他们真正的技术方向,可能和我们不一样。”苏茜总结道。
黄凌看向一直沉默感知着的阿雅:“阿雅,关于他们提到的‘地火’源头,在地核附近的‘能量真空区’,你能感觉到什么吗?”
阿雅闭上眼睛,眉头紧蹙,仿佛在倾听来自星球最深处的声音。许久,她才缓缓睁开眼,脸上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恐惧。
“那里……不是‘空’的……”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是……‘满’的……被一种……很黑很黑……很‘重’的东西……填满了……它在……‘翻身’……”
她猛地抓住黄凌的手臂,指尖冰凉。
“它……快要……碰到……‘摇篮’了!”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指挥中心内,代表“摇篮”所在葬骨平原区域的能量监测读数,突然开始剧烈地、异常地波动起来!同时,远程探测器传回的画面显示,葬骨平原上空那常年不散的暗红能量雾霭,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向内收缩,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巨口,正在下方吞噬!
“巨噬”的触须,已然探向了他们修复的第一个希望之地——“摇篮”!
脆弱的同盟刚刚建立,地火的咆哮却已近在耳边。
真正的考验,来得比任何人预想的都要快,都要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