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格沃茨的黄昏从未如此喧嚣，却又如此寂静。大战后的城堡伤痕累累，夕阳的金红余晖艰难地穿透破损的窗棂，将漂浮的尘埃染成细碎的金粉。图书馆高耸的书架在阴影里沉默矗立，空气中弥漫着旧羊皮纸、灰尘和一丝若有似无的魔药材料气息。
在这片被战争蹂躏过后的宁静废墟之上，几个透明的轮廓悬浮着，如同被遗忘的梦境剪影。
詹姆·波特焦躁地在半空踱步，他标志性的乱发即使在灵体状态下也顽固地翘着，眼镜后面的眼神是混合着怀念和无处安放的活力。他时不时地试图去拍打那些漂浮的灰尘，手指却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这让他发出一声挫败的咕哝。
“安静点，尖头叉子。”小天狼星·布莱克懒洋洋地靠在一排关于高级变形术的书架“上”，如果那能算靠着的话。他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惯有的玩世不恭，但眼底深处沉淀着大战留下的疲惫与某种释然后的空洞。他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远处图书馆角落一张桌子旁的身影——他那黑发凌乱、戴着圆框眼镜的教子，哈利·波特。
莉莉·伊万斯（波特）的幽灵则像一泓温柔的月光，安静地停留在哈利身后。她半透明的红发如同燃烧的晚霞，碧绿的眼眸盛满了无法触及的、浓得化不开的爱怜。她无数次地伸出手，渴望像过去那样揉揉儿子那和她一样乱糟糟的黑发，感受那温暖的触感，但指尖每一次都徒劳地穿过那片虚空，只带起一丝微不可查的魔力涟漪。她的目光描摹着哈利略显消瘦的侧脸，那道闪电伤疤，还有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沉重——那是战争留下的、远超年龄的印记。她无声地叹息，那叹息在灵体的世界里也只是一缕微凉的波动。
不远处的另一片区域，气氛截然不同。艾德里安·莱斯特兰奇保持着生前的优雅姿态，双臂环抱，身体微微后倾，仿佛倚靠着一堵无形的墙壁。他那冷灰色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同一个方向，但焦点并非哈利，而是哈利对面那个同样埋首于书本的身影——他的儿子，阿尔文·莱斯特兰奇。艾德里安透明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严苛的审视，挑剔的目光扫过阿尔文沉静的姿态、微微蹙眉思考时眼睫垂落的弧度、还有握着羽毛笔时那稳定而修长的手指。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骄傲与“理应如此”的满意神情掠过他半透明的面容。当他偶尔将目光转向哈利时，那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疏离，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在看一件瑕疵品。
塞西莉亚·沙菲克·莱斯特兰奇的幽灵则依偎在丈夫艾德里安身边，她的形态更为柔和，如同水中的倒影。她凝视着阿尔文的目光充满了纯粹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欣慰与温柔。阿尔文沉静的气质，专注的神情，眉宇间那份与艾德里安年轻时如出一辙的、带着距离感的清冷，甚至他左手上那枚样式古朴的莱斯特兰奇家徽戒指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的微光……都让她感到无比熟悉。她嘴角噙着一抹恬静的微笑，仿佛周遭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个继承了她深爱之人和她自己血脉的儿子。至于不远处哈利·波特那笨拙而炽热的目光？那似乎从未进入过她的视野，或者说，她选择性地忽略了那一切，沉浸在只属于她和阿尔文的宁静里。
***
图书馆的角落，气氛微妙得几乎凝固。厚重的橡木长桌旁，哈利感觉自己像个在坩埚里被文火慢炖的弗洛伯毛虫。他面前摊开着一本《高级魔药制作》，斯内普那恶毒的批注在泛黄的纸页上张牙舞爪，但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的全部感官，甚至每一根汗毛，都牢牢锁定在桌子对面的那个人身上。
阿尔文·莱斯特兰奇正专注地在一卷长长的、泛着银灰色光泽的羊皮纸上书写。他微低着头，黑发如夜色般垂落，几缕发丝拂过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额角。夕阳最后的光线落在他低垂的、浓密的银色睫毛上，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他握着深色羽毛笔的手指骨节分明，动作流畅而稳定，笔尖划过羊皮纸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某种令人心安的韵律。他身上似乎自带一种静谧的力场，隔绝了图书馆其他角落传来的低语、脚步声，甚至隔绝了战后空气中那份无处不在的躁动与哀伤。
哈利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贪婪地用目光描摹着阿尔文的一切：那线条优美的下颌，紧抿的薄唇，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以及包裹在斯莱特林墨绿色院袍下、显得格外清瘦却蕴含力量的肩背线条。他看得太过专注，太过忘我，以至于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对面的人是谁，忘记了周围可能存在的任何目光（无论是活人的还是幽灵的）。他的绿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纯粹的、毫无掩饰的、少年人最赤诚的倾慕与迷恋，炽热得几乎要穿透空气，点燃对面那人垂落的发丝。
罗恩·韦斯莱坐在哈利旁边，正试图把一本厚如砖头的《魔法史重大转折：从妖精叛乱到保密法》竖起来挡住脸，假装自己不存在。他火红的头发在书本上方显得格外醒目。他用胳膊肘狠狠捅了一下哈利的肋骨，压着嗓子，声音因为焦急而变得嘶哑：“哈利！眼睛！收收你的眼睛！梅林的三角裤啊，你眼珠子都快黏在人家袍子上了！” 他感觉自己的脸都替哈利烧了起来。
赫敏·格兰杰坐在哈利另一边，她面前摊着至少三本摊开的巨着和密密麻麻的笔记羊皮纸。她头也没抬，只是用羽毛笔的尾端精准地、带着警告意味地戳了一下哈利放在桌面上的手臂。她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又快又清晰，带着她特有的那种“你再不收敛我就用无声咒让你闭嘴”的威慑力：“波特，控制你的面部表情和眼神。你现在看起来像中了混淆咒的巨怪盯着最后一块岩皮饼。这里是图书馆，不是你的私人……呃，欣赏画廊。” 她微微侧过头，用严厉的眼神瞥了哈利一眼。
金妮·韦斯莱坐在稍远一点的位置，她单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她火红的头发在夕阳下像燃烧的火焰，脸上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了然于心的促狭笑容。她甚至悄悄对罗恩做了个“看吧我早说过”的口型。
更远处的阴影里，克拉布和高尔庞大的身躯挤在一张对他们来说明显太小的椅子上，像两座沉默的肉山。他们茫然地看着哈利的方向，又看看阿尔文，迟钝的大脑显然无法处理眼前这种复杂微妙的情感信号，只是本能地觉得气氛有点怪。
德拉科·马尔福则坐在阿尔文旁边，位置稍近。他铂金色的头发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耀眼，姿态是一贯的慵懒傲慢。他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把精致的小银刀削着一支新羽毛笔，灰蓝色的眼睛时不时扫过奋笔疾书的阿尔文，又掠过对面那个几乎要把自己烧起来的救世主。当哈利的目光再一次毫无遮掩地、长久地停留在阿尔文低垂的侧脸上时，德拉科的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勾起，形成一个充满恶意的、看好戏的弧度。他故意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哈利听见，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啧，空气里什么味道？闻起来像是……格兰芬多蠢狮子烧焦的脑浆？还是某些人过度活跃的荷尔蒙？” 他刻意没有看哈利，但那讽刺精准地像一支毒箭射了过去。
***
幽灵们的反应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
小天狼星猛地从靠着的“书架”上直起身，他英俊的半透明面孔上交织着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想笑又觉得场合不对的扭曲。他指着下方，手指穿过了一本《魔法理论溯源》，声音卡在喉咙里，带着一种“我是不是眼花了”的迷茫：“呃……詹姆，”他艰难地开口，试图组织语言，“你儿子……哈利……他看阿尔文的眼神……呃…这…这好像……” 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炽热到几乎要化为实质的迷恋。
詹姆·波特像是被一道无声的石化咒击中了。他顺着小天狼星的手指看过去，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哈利那双亮得吓人、里面盛满了对阿尔文·莱斯特兰奇毫不掩饰的倾慕的绿眼睛。那一瞬间，詹姆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最荒诞、最无法理解的景象——比如斯内普穿着芭蕾舞裙跳小天鹅，或者伏地魔给家养小精灵发工资。
“不……”詹姆发出一声微弱而破碎的呻吟，像是灵魂体内部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他猛地抬起双手，死死捂住了自己半透明的眼睛，用力之大，手指几乎要嵌进虚幻的额头里。“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的声音透过手掌闷闷地传出来，带着一种溺水者般的绝望和拒绝，“幻觉！对！肯定是幻觉！是霍格沃茨城堡的防护魔法还没修好产生的魔力乱流干扰！或者是哪个混蛋幽灵在对我用混淆视听！月亮脸！肯定是你！是不是你？！”他猛地放下手，对着空气（他以为卢平也在）愤怒地咆哮，然后又迅速地把手捂了回去，身体在半空中微微颤抖，仿佛这样就能把刚才那“惊悚”的一幕从记忆里彻底删除，“忘掉！统统给我忘掉！那不是我儿子！那不是我儿子看斯莱特林小混蛋的眼神！”
莉莉的手顿在了哈利的发顶。她碧绿的眼眸微微睁大，先是掠过一丝惊愕，随即那惊愕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取代。她看着儿子脸上那毫不作伪、纯粹到近乎燃烧的迷恋神情，再看向阿尔文那沉静如冰湖的侧影。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带着无尽怜惜与忧虑的叹息。那叹息无声，却仿佛在她透明的身体周围激起了一圈微小的、悲伤的涟漪。她再次尝试伸出手，想要抚摸哈利的脸颊，想要给他一点安慰，哪怕他感受不到。指尖依旧穿过，只带起一丝微凉的风。她只能更近地飘到哈利身边，如同守护灵般静静地悬浮着，用那无法传递的温柔目光包裹着他。
艾德里安·莱斯特兰奇冷灰色的眼眸里则瞬间淬满了冰渣。他环抱的双臂收得更紧，下颚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他先是极其严厉地扫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阿尔文——阿尔文依旧沉浸在书写中，对周遭汹涌的暗流和那道灼热的目光毫无所觉，这让艾德里安眼底的冰寒略微松动了一丝，化为一种“就该如此”的满意。但当他的目光转向哈利·波特时，那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淬毒的冰锥，锐利、冰冷，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一种被冒犯的愤怒。他挑剔地上下打量着哈利：那头和自己儿子截然不同的、乱糟糟的黑发，那副可笑的圆框眼镜，那身洗得有些发旧的格兰芬多红金院袍，以及那双此刻正毫不掩饰地盯着自己儿子的、盛满了愚蠢炽热的绿眼睛。
“哼。”一声清晰的、带着极致轻蔑的冷哼从艾德里安半透明的唇间溢出，尽管没有任何声音传出，但那情绪仿佛实质般在灵体间震荡。他微微扬起下巴，眼神里写满了“跟我儿子比？他也配？”的傲慢。哈利此刻在艾德里安眼中，不仅愚蠢莽撞（继承了他父亲詹姆的“优点”），还多了一项让他更加厌恶的特质——对自己那完美、冷静、优秀的儿子产生了如此低级、如此不合时宜、如此……亵渎的念头。这简直比詹姆·波特当年所有的恶作剧加起来还要让他感到荒谬和无法容忍。
塞西莉亚的嘴角依旧噙着那抹恬静温柔的微笑。她仿佛完全没有接收到丈夫艾德里安那几乎要冻僵空气的冷意，也没有注意到小天狼星的震惊、詹姆的崩溃和莉莉的忧虑。她的目光始终如一地、专注地落在阿尔文身上，看着他笔下流淌出的优美流畅的字迹，看着他微微蹙眉思考时那份专注的神采。当阿尔文无意识地用指节轻轻蹭了一下自己的下唇（一个思考时的小习惯，完全遗传自艾德里安）时，塞西莉亚眼中的笑意更深了，那欣慰几乎要满溢出来，在她透明的身体周围形成一圈温暖的光晕。至于哈利·波特？他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炽热目光？那如同背景噪音般存在的尴尬和嘲弄？在塞西莉亚的世界里，它们似乎从未发生过。她的阿尔文，她的儿子，如此优秀，如此专注，如此……像他的父亲。这就足够了。其他的一切，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杂音，被她完美地过滤在了意识之外。
***
图书馆的角落里，气氛已经紧绷到了极点。罗恩的脸红得像他的头发，他恨不得把整个头都埋进那本巨大的魔法史书里。赫敏的羽毛笔尖几乎要把羊皮纸戳穿，她再次用笔杆重重捅了一下哈利的胳膊，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哈利·波特！如果你再不收敛，我发誓我会立刻对你施一个永久性的闭目塞听咒！”
德拉科的嗤笑声更加明显了，他削羽毛笔的动作都带着一种看好戏的悠闲：“看来救世主不仅脑子不太灵光，连基本的礼仪教养也丢在了巨怪洞里？需要我提醒你，长时间盯着别人看是一种极其粗鲁无礼、只有最低等的生物才会做出的行为吗，波特？” 他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恶毒的快意。
哈利被这连番的警告和嘲讽惊醒，猛地回过神。一股滚烫的热意“轰”地一声从脖子根直冲头顶，瞬间把他整个人都点燃了。他感觉自己的脸烫得能煎熟鸡蛋，窘迫、羞耻、被当众揭穿的慌乱如同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心脏。他慌乱地低下头，视线死死地钉在面前那本《高级魔药制作》上，斯内普批注的“波特，你愚蠢的程度简直令人叹为观止”一行字在他模糊的视线里扭曲放大。他恨不得立刻给自己一个幻身咒，或者直接幻影移形到地球的另一端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尴尬几乎要将哈利彻底淹没时，一道清冽如冰泉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德拉科。”
是阿尔文。
他终于停下了笔，抬起了头。银灰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如同终年不化的冰川湖面，倒映着窗外最后一缕将熄的夕阳余晖，也映出了哈利此刻窘迫得快要燃烧起来的倒影。那目光平静地扫过德拉科看好戏的脸，掠过罗恩埋着的红脑袋，赫敏紧绷的侧脸，最终落在哈利那张涨得通红、写满无措的脸上。
没有厌恶，没有惊讶，没有嘲弄，甚至没有一丝波澜。那眼神平静得像是在看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件与己无关的物品。
哈利的心跳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他屏住呼吸，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绝望又带着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唾弃的希冀。
阿尔文的目光只在哈利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随即移开，仿佛那只是视线掠过时一个微不足道的停顿。他修长的手指将那卷写满漂亮字迹的银灰色羊皮纸卷起，用一根墨绿色的丝带系好。然后，他看向哈利，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明天的天气，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感：
“波特，你的魔药论文。” 他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哈利面前摊开的、一片空白的羊皮纸，“斯内普教授要求明天早餐前交。如果不想再得一个‘t’，我建议你，”他顿了顿，银灰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现在开始动笔还来得及。”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拿起自己的书本和卷好的论文，墨绿色的袍角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转身离开了这片角落。他的脚步平稳而无声，像一道融入阴影的冷风，带走了所有聚焦在他身上的目光，无论是炽热的、担忧的、嘲弄的，还是那几道来自彼岸的、复杂难言的注视。
留下哈利·波特僵在原地，脸上红潮未退，心却沉入了冰冷的湖底。夕阳彻底沉没，图书馆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将他吞噬。罗恩小心翼翼地放下挡脸的书，同情地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赫敏无声地叹了口气，把注意力重新投入到她的笔记中。德拉科发出一声轻蔑至极的嗤笑，继续慢条斯理地削着他的羽毛笔。
而在活人无法感知的维度里，詹姆依旧捂着眼睛，发出痛苦的呻吟；小天狼星表情复杂地看着哈利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看看阿尔文消失的方向；莉莉的幽灵飘得更近，几乎将透明的身体贴在哈利背后，徒劳地想要传递一丝温暖；艾德里安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算你识相”的倨傲；塞西莉亚则追随着儿子的背影飘远，脸上依旧是那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儿子很优秀”的、完美无缺的欣慰笑容。
图书馆里，只剩下羊皮纸翻动的沙沙声，羽毛笔划过纸页的声响，以及哈利·波特沉重而缓慢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