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爬上窗沿,圆姐眼睫轻颤,缓缓睁开。她昨日倚着桑宁睡着了,桑宁竟是整晚搂着她,未曾动过。
“姐姐?”桑宁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圆姐眼珠迟缓地转动了一下,视线最终落在桑宁布满担忧与泪痕的脸上。眼底那场恐惧风暴已然平息,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近乎麻木的沉寂。
“水……”她的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干裂的唇瓣上还残留着之前咬破的血痂。
“哦!水!这就来!”桑宁如蒙大赦,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松开她,跌撞着扑向桌边,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她小心翼翼地扶起圆姐,将杯沿凑到她唇边。
圆姐就着桑宁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水流过干涸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清明。她抬手轻推杯沿,示意够了。
“姐姐,你好些了吗?”桑宁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十二分的谨慎,生怕再惊扰到她。
圆姐没有立刻回答。她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置于锦被上的双手。那双手纤细,指尖冰冷,微微蜷曲着,像是想抓住什么虚无的东西。昨日几人的谈话,一字一句,冰冷清晰地在她脑海中回响。
这念头如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混乱的思绪。恐惧并未消失,却被一种更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求生意志挤到了角落。不能垮,不能乱。不能连累桑宁,更不能让远方的亲人再添忧惧雪上加霜。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胸腔的震颤,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再次抬眼看向桑宁时,那双灰暗的眼眸深处,终于凝起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那是强行聚拢的理智与伪装。
“我没事了。”她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却努力维持着平稳,“只是一时急火攻心,魇住了,吓着你了。”她甚至试图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安抚笑容。
桑宁看着她强撑的模样,心疼得发紧。她知道姐姐在说谎,在硬撑,但这份强撑背后透出的坚韧和脆弱,让她更觉心痛和愧疚。“姐姐...”她哽咽着,不知该说什么。
“你整晚守着我,可曾歇息过?”
桑宁这才觉出肩膀酸痛,转了转肩头,一脸不在意:“无妨无妨!只要姐姐好了,这些都不打紧!”她连忙摆手。
圆姐抬手,轻轻抚上桑宁的头:“难为你了。”
外头的春桃听见内室动静,悄悄在帘后窥了一眼,见二位主子起身,忙下去备水梳妆。
“婉仪姐姐说得对,”圆姐的声音低沉下去,刻意维持着一种平静,仿佛在说服自己,也仿佛在教导桑宁,“事缓则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眼下,什么都不知道,胡乱猜测只会徒增烦恼,也徒惹是非。”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紧闭的门窗,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桑宁,今日之事,一个字,都不可再提。对任何人。包括你身边的绯云、水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明白吗?”她的眼神紧紧锁住桑宁,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恳求。
桑宁用力点头,眼泪又涌了上来,她连忙用手背擦去:“我明白!姐姐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回去我就告诫水珠,让她把嘴闭严实了,再敢乱嚼舌根,我...我饶不了她!”她的话语里带着后怕的狠劲。
“嗯。”圆姐轻轻应了一声,似乎耗尽了这点力气,疲惫地重新靠回引枕上。她闭上眼,眉头依旧紧锁,但那剧烈的颤抖已经平息了许多,只剩下一种沉重的、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的倦怠。
帘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秋菊端着铜盆进来,身后春桃端着的托盘上,放着两盏热汤和几样点心。
秋菊放下铜盆,觑着圆姐的脸色,憨声道:“二位主子,可要梳洗一下?这天热的,衣裳都黏在身上了。”
春桃忙将托盘放下,接话道:“宁主子吩咐备了些爽口点心,主子们先用些垫垫?”
“我没...”桑宁脸上闪过一丝茫然,自己何时吩咐过?
春桃忙赔笑:“许是奴婢听岔了,想是绯云姐姐心疼主子们,叫备下的。”
桑宁也无心追究,转身望向圆姐,小心翼翼地问:“姐姐,饿不饿?要不要用些点心?或者再喝点参汤?”
圆姐微微摇头:“不了,没胃口。就想静一静。”她的声音轻飘得如同叹息。
“那姐姐擦擦身子,抹抹脸?”桑宁又问。
圆姐点头。秋菊正要上前,桑宁却已亲自接过帕子:“我来。”
“小宁儿,你不必如此,姐姐从未怪你的。”
桑宁厚着脸皮憨笑:“姐姐就随我来吧,让我心里好受些。”
圆姐无奈摇头:“真拿你这丫头没办法!”
看着桑宁用温热的湿帕子替自己擦拭额角的冷汗,又要去擦后背,圆姐轻轻按住她的手:“你难不成真要来我这钟粹宫当丫头?”
她抬眼看向侍立的春桃秋菊:“去抬两个浴桶来。我呀,得给你们宁主子好好洗洗,去去这守夜的乏气!”
两个小丫头见主子有力气说笑,暗自松了口气,相视一笑,忙不迭应声下去抬浴桶。
桑宁趁着这空当,哄着圆姐将那两碗参汤都喝了。至于那些点心,倒是大半都进了她自己的肚子。桑宁吃得腮帮微鼓,倒冲淡了些许室内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