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内的混乱,虽在婉仪的铁腕下被强行压制,但那肃杀的气氛和暴雨的喧嚣,如同无形的涟漪,终究还是穿透了重重宫墙。
乾清宫西暖阁内,灯烛通明。玄烨刚批完一摞奏章,正端起茶盏,殿外却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急促脚步声,紧接着是低而清晰的禀报声。梁九功快步走了进来,面色凝重,躬身低语:“万岁爷,永和宫那边出大乱子了!”
玄烨眉头微蹙,放下茶盏:“讲。”
梁九功语速极快:“刚得消息,永和宫掌事王嬷嬷纵容刁奴,以下犯上,强行禁锢桑宁格格,致格格突发急症,凶险万分!婉仪主子持太皇太后手令亲赴处置,当场查获格格药罐中混有剧毒朱砂!现下婉主子已封锁现场,扣押涉事人等,急召太医…然宫内喧哗震天,竟压过雷雨,惊动了不少宫室。”
“朱砂?!”玄烨眼中寒光一闪,搁在御案上的手指猛地收紧。后宫阴私他并非不知,但下毒戕害宫嫔,尤其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加害一个失怙的格格,这已非阴私,而是赤裸裸的挑衅皇权!
“婉仪呢?”他声音沉冷,听不出情绪。
“婉主子正在永和宫主持大局,弹压混乱,救治格格。”梁九功小心翼翼道,“只是场面太过骇人,且涉及下毒重案,奴才不敢擅专,特来禀报万岁爷示下。”
玄烨沉默片刻。婉仪持太皇太后手令行事,名正言顺,且处置得极快极狠,第一时间控制住了局面,没让丑闻继续扩散,已是最佳应对。但此事背后的水,显然深不见底。他需要知道更确切的内情,需要一个既代表他、又能让婉仪方便说话的人。
“魏珠。”玄烨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暖阁外侍立的身影耳中。
一个身着藏青色总管太监服的太监应声而入,利落地甩袖跪倒:“奴才在。”
“你即刻去永和宫。”玄烨的目光落在魏珠低垂的头顶,“看看桑宁格格情形如何,问问婉仪,究竟出了何事,为何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惊扰宫闱?让她务必全力救治桑宁,将涉案人等严加看管,等候发落。告诉她,朕,要一个明白。”
“嗻!”魏珠叩首,声音平稳无波,“奴才这就去办,定将万岁爷旨意带到。”
他起身,动作迅捷却不显慌乱,躬身退出暖阁,转身便扎入殿外依旧滂沱的雨幕中。雨点砸在他的油衣上噼啪作响,但他步履沉稳,目标明确,直指永和宫。
当魏珠的身影出现在永和宫门口时,殿内的混乱已被强行梳理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秩序。
琴音、瑟韵带人封存标记暖阁内物证,两名健妇门神般把守入口,目光警惕。
王嬷嬷瘫软在地,被两个小太监看似搀扶实则看押着,面如槁木。地上破碎的瓷片和狼藉已被大致清理,但空气中浓烈的药味、血腥味和雨水湿气混合在一起,依旧刺鼻。
婉仪背对着门口,正低声询问匆匆赶到的太医关于桑宁的状况。圆姐则跪坐在软垫上,依旧紧紧抱着怀中的桑宁,用自己的披风裹着她,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护进骨血里。
桑宁的抽搐似乎减弱了些,但脸色依旧金纸般骇人,气息微弱。太医们围在一旁,神情凝重,低声商议着。
魏珠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将一切尽收眼底,最后定格在婉仪挺直的背影上。他没有立刻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落。但他的存在感极强,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婉仪似有所感,缓缓转过身。她的脸色依旧苍白,肩头的鹅黄色被雨水浸染的深痕未干,但那双眼睛,在看清来人是魏珠时,深处一丝旁人难察的光芒稍纵即逝,复归沉静如渊。
“魏总管?”婉仪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凝重,迎上前两步,“可是皇上听闻此间喧扰,派公公前来询问?”
“婉主子金安。”魏珠躬身行礼,礼数周全,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寂静下来的暖阁,“奴才奉万岁爷口谕,特来探视桑宁格格病情,并问询婉主子,永和宫今夜因何突发此等骇人变故,以致宫闱不宁?万岁爷闻格格危殆,甚为忧心,命奴才转达:请婉主子务必全力救治格格,涉案人等严加看管,静候圣裁。万岁爷…要一个明白。”
婉仪闻言,眼底深处那抹了然更深。她微微颔首,声音带着沉痛与凛然:“有劳魏总管回禀皇上:桑宁格格突遭奸人暗算,安神药中被掺剧毒朱砂,性命垂危!臣妾持太皇太后慈谕协理宫务,闻讯即至,正撞见掌事王嬷嬷纵容刁奴行凶,强按格格于地,意图叵测!幸得及时制止,并当场查获罪证药罐。太医正全力施救,然格格中毒已深,吉凶难卜!所有涉事人犯、物证,臣妾已严令封存看押,绝无疏漏!此案干系重大,阴毒骇人,臣妾不敢擅专,亦不敢丝毫隐瞒!待格格稍稳,臣妾当亲赴乾清宫,向皇上、太皇太后详禀一切,并请旨彻查元凶,以正宫规,以儆效尤!”
魏珠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在听到剧毒朱砂时,眼神似乎更深邃了些。
待婉仪说完,他再次躬身:“婉主子辛苦,处置得当。奴才定将主子所言,一字不落,回禀万岁爷。”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琴音手中那个用白布小心包裹起来的青瓷药罐,以及地上瘫软如泥的王嬷嬷,续道:“万岁爷最是圣明烛照,主子一片公心,为宫闱除害,万岁爷必是明了的。奴才这就回去复命,不打扰主子救治格格。”
“有劳魏总管。”婉仪微微颔首,目光与魏珠有一瞬间极其短暂的接触。无需言语,彼此心照不宣。
就在魏珠转身欲走之际,婉仪仿佛想起什么,对琴音道:“琴音,将那罪证药罐,再仔细包好,务必确保万无一失。”琴音立刻应声,动作麻利地又加裹了一层防水的油布。
婉仪看向魏珠,语气带着一丝凝重与托付:“魏总管,此物乃本案关键铁证,干系重大。烦请公公回禀时,亦将此物证之紧要,上达天听。本宫…实在忧心,恐有宵小再生枝节。”
魏珠脚步微顿,回身,目光落在琴音递过来的、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药罐上。他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分量仿佛不仅是瓷罐的重量,更是整个事件的千钧重压。他郑重地点点头:“婉主子放心。此物,奴才必亲手呈于御前,言明其要害。万岁爷跟前,奴才知道分寸。”
“好。”婉仪只说了一个字,却包含了无数未尽的信任与默契。
魏珠不再多言,将药罐小心抱在怀中,再次向婉仪躬身一礼,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踏入门外依旧狂暴的雨幕。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帘深处,带着永和宫血淋淋的秘密和婉仪无声的托付,直奔那九重宫阙的权力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