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被推开的细微声响惊动了榻上的人。
圆姐像是受惊的小鹿般猛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当看清逆着光影站在门口的那道挺拔熟悉的身影时,她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慌乱,随即是泫然欲泣的委屈,最后全都化为了浓得化不开的羞涩。
她下意识地想要起身行礼,身子微动,却似乎因“病体虚弱”而又无力地软了下去,只得就着榻上的姿势,微微垂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与惊喜:
“皇上……您,您怎么来了……”
玄烨反手轻轻合上门,将梁九功和一干宫人隔绝在外。他几步走到榻前,烛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完全笼罩住那抹纤弱的身影。他没有立刻扶她,而是就着昏黄的灯光,目光沉沉地落在她额角的伤处。
那小块膏药边缘隐约透出的红痕,比太医描述的似乎更刺眼一些。
“朕若再不来,”他开口,声音因刻意放缓而显得有些低哑,“怕是有人要在心里骂朕是铁石心肠的负心汉了。”
圆姐闻言,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急忙抬头辩解,眼圈儿都急得微微泛了红:“臣妾不敢!皇上日理万机,臣妾……臣妾只是小恙,岂敢劳烦圣驾……”她越说声音越小,脑袋也越垂越低,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是宁儿她……是不是她去扰了皇上?臣妾回头定好好说她……”
“说她什么?”玄烨终于在她身前蹲下,视线与她齐平,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来看着自己。他的指腹温热,带着批阅奏折后残留的淡淡墨香,“说她不该告诉朕,有人因为见不到朕,连养病都心神不宁?”
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直直看进人心里去。圆姐的脸颊瞬间烧得滚烫,连耳垂都染上了绯色,眼神躲闪着,无处安放。
“臣妾……臣妾没有……”她徒劳地否认,声音却虚得没有一点底气。
玄烨的目光在她羞窘不堪的脸上流转片刻,最后再次定格在那伤口上。他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指腹极为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抚过那贴着的膏药边缘,动作带着一种珍视的意味。
“还疼吗?”他问,语气里的调侃散去,只剩下纯然的心疼。
被他指尖触碰的地方仿佛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圆姐轻轻颤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躲,却又贪恋那一点温存,最终只是乖顺地停住,摇了摇头:“不……不疼了。谢三哥哥关心。”
“既然不疼了,”玄烨的嗓音里重新染上那点她熟悉的、令人心慌意乱的慵懒笑意,“那朕瞧瞧,是不是真的快好了,嗯?”
说着,他竟作势要伸手去揭那膏药。
“呀!别……”圆姐轻呼一声,慌忙抬手想要挡住,指尖却不经意地擦过玄烨的手背。两人俱是一顿。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暖阁里显得格外清晰。
圆姐飞快地收回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心跳如擂鼓。她飞快地瞥了玄烨一眼,只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光,也映着她此刻无处遁形的慌乱模样。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方才,分明又是在逗她!
“三哥哥!”她忍不住嗔怪道,带着几分被看穿心思的懊恼,和女儿家的娇态,那副强装出来的病弱模样终于维持不住,露出了底下鲜活到只在他面前才会展现的真实性情。
玄烨终于低低地笑出声来,他不再蹲着,而是顺势坐在了榻边,与她近在咫尺。
“看来,”他慢条斯理地开口,目光依旧锁着她,“这病见到朕,果然是好了大半了。”
圆姐被他这句话噎得哑口无言,脸颊愈发滚烫,方才那点强装出来的病弱气儿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被戳破心思的羞窘。她下意识地想扭过头去,避开他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巴却仍被他指尖那一点温热的力量轻轻固定着,动弹不得。
“朕瞧瞧,”玄烨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巡梭,语气放缓,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太医用的药可还对症?女子脸上,马虎不得。”
他的指腹再次抚过那膏药的边缘,动作比方才更轻柔了些,带着一种审慎的专注。
圆姐屏住呼吸,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薄茧擦过自己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靠得极近,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混合着淡淡的墨香,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太医开的药极好,只是……只是需要些时日将养。”她声音微颤,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
“嗯。”玄烨低应一声,目光却并未从她脸上移开,反而顺着那伤处,滑向她因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睫毛,再落到她因无措而轻抿着的、泛着水光的唇瓣上。
暖阁内一时寂静无声,只余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两人之间几乎可闻的呼吸声。那沉默并非空洞,反而充斥着一种无声的、逐渐升温的张力。
圆姐的心跳得又快又急,几乎要撞出胸腔。她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每一寸肌肤都仿佛变得异常敏感。她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却让玄烨的眸光骤然深暗了几分。
他忽然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
圆姐刚暗自松了口气,却见玄烨站起身,走向一旁的梨花木圆桌。桌上放着春桃早已备好的温水和干净帕子。他亲自执起壶,斟了半盏温水,又试了试温度,这才端回来,重新在她身边坐下。
“喝了。”他将茶盏递到她面前,语气平淡自然,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圆姐怔住了,看着眼前那只握着天下权柄的手,此刻却端着一盏再普通不过的温水,递到她的唇边。这般的亲密与寻常,比任何刻意的温存更让她心慌意乱。
“臣妾自己来就好。”她慌忙伸手想去接那茶盏。
玄烨却手腕微转,避开了她的手,盏沿依旧稳稳地停在她唇边:“不是病着没力气?朕喂你。”
这话里的调侃意味又回来了,却裹着一层不容错辨的温柔。圆姐的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知道再推辞反而更显矫情,更怕再惹出他更多调侃的话来,只得微微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盏中的温水。
水温恰到好处,润泽了她干涩的喉咙,却似乎点燃了更深的渴。
他喂得耐心,她喝得羞怯。偶尔抬眸,总能撞进他深邃的眼底,那里面映着小小的她,以及一种她看不太分明,却足以让她心跳失序的情绪。
一盏水很快见底。
玄烨将空盏随手放到一旁的矮几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他并未退回原来的距离,反而就着这个极近的姿势,抬手,用拇指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她唇角残留的一点点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