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沉重的脚步声刚刚消失在永和宫门外不久,东暖阁的门帘便被猛地掀开。
桑宁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如纸,眼圈却是红的,显然刚才偷听了外面的对话。她看着圆姐,嘴唇哆嗦了几下,才发出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
“姐姐……皇上……是要送我出宫去了,是吗?”
圆姐心中一痛,连忙上前拉住她冰凉的手,想将她带进内室:“宁儿,你听姐姐说……”
“不用说了,姐姐,我都听见了。”桑宁却固执地站在原地,目光直直地看着圆姐,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是因为那些传言,说是我克了老祖宗,对不对?皇上……他信了,对不对?”
圆姐看着她这副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用力握住她的手,试图传递一些力量:“宁儿,皇上并非全信,他只是太担心老祖宗了。前朝压力又大,他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桑宁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脸上露出一抹惨淡的苦笑,“所以,就要牺牲我,去换一个稳妥是吗?”她抬起泪眼,看着圆姐,“姐姐,你不用安慰我了。我都明白。若我出宫能换得太皇太后平安,能让姐姐和昭昭在宫里安稳度日,我……我愿意去。”
她的话让圆姐瞬间泪崩,一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傻丫头!胡说什么!姐姐绝不会让你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出去背这个黑锅!姐姐跟你保证,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姐姐绝不会放弃!”
桑宁靠在姐姐温暖的怀里,感受着她急促的心跳,原本慌乱恐惧的心,竟奇异地慢慢平静下来。
她反而轻轻拍着圆姐的背,像小时候圆姐安慰她那样,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显得坚强:“姐姐,你别难过。我知道你尽力了。如果……如果最后真的没有办法,我也不会怨你,更不会怨皇上。或许……或许出宫去,离开这是非之地,对我来说也不是坏事。至少不用再整天提心吊胆,看人眼色了。”
妹妹的懂事和反过来安慰,让圆姐心中更加酸楚,也更加坚定了她要破局的决心。她擦干眼泪,捧着桑宁的脸,目光灼灼:“别说丧气话!还有三天!这三天,姐姐一定会找到办法!你相信姐姐!”
安抚好桑宁,圆姐立刻行动起来。时间紧迫,她必须尽快找到流言的源头,或者找到能证明桑宁清白的证据。她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让春桃、玛琭甚至一些平日里得过她恩惠的低等宫人,分头去打探消息,重点是桑宁解除禁足后那几日的行踪,以及流言最初散播的路径。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第二天下午,一个在御花园负责打理花木、与西六宫几个粗使宫女相熟的小太监,悄悄给春桃递了句话。他说,隐约记得在流言起来的前一两天,好像看见钮祜禄格格解除禁足后,曾往西六宫的长春宫方向去过一趟,当时她还和长春宫的一个小宫女在宫门口说了几句话。
长春宫!住的是那拉塔纳和妞妞。
圆姐心中一动。桑宁去长春宫做什么?她与塔纳素无深交。这看似微不足道的线索,在眼下却可能是唯一的突破口。无论是否有用,她都必须去探一探。
她立刻更衣,带着春桃,不动声色地往西六宫的长春宫而去。一路上,她能感觉到沿途宫人投来的异样目光,以及在她背后压抑的窃窃私语。那“克亲”的流言,已然将她姐妹二人彻底孤立。
来到长春宫,通传之后,那拉塔纳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客气地将圆姐请了进去。
长春宫内布置简朴,塔纳穿着一身半旧的杏色旗装,正坐在窗下绣花,见到圆姐,起身行礼,态度恭敬却带着几分疏离:“李妹妹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陋室来了?”
圆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在她对面坐下:“那拉姐姐何必自谦。今日天气尚可,想着许久未见姐姐,便过来走走,说说话。”她环顾了一下四周,似是不经意地提起,“前两日我家那不懂事的妹妹解了禁足,听说她也曾来叨扰过姐姐?这孩子性子莽撞,没给姐姐添什么麻烦吧?”
那拉塔纳握着绣花针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抬起眼,目光快速扫过圆姐平静的脸,随即又低下头,专注于手中的绣活,语气平淡:“妹妹说笑了。钮祜禄格格那日只是路过,在宫门口遇见了我的宫女,问了问御花园新进的几盆菊花摆在哪里,说是想摘些花瓣做香囊,并未进殿,谈不上叨扰。”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神情也看不出任何异常。
圆姐心中却并未放松。仅仅是问路摘花?桑宁并非那般风雅细致的性子,更何况当时她刚解除禁足,心事重重,怎会有闲情逸致去摘花瓣做香囊?这理由未免太过牵强。
她不动声色,继续笑着附和:“原来如此。这丫头,倒是难得有这份闲心。”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忧虑,“只是近来宫里流言纷扰,涉及舍妹,我这心里实在难安。姐姐久居西六宫,不知可曾听到些什么?若有,还望姐姐能告知一二,我也好心中有数。”
那拉塔纳闻言,抬起头,看着圆姐,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这深宫之中,流言蜚语何时断过?今日是东风,明日是西风,当真不得。我平日不爱走动,听到的也有限。”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有时候,听到的未必是真,没听到的,也未必没有。妹妹是聪明人,当知道有些事,未必是空穴来风,但风起于何处,却未必是表面看到的那样。”
这话说得颇为玄妙,既像是撇清自己,又像是隐晦地提醒。圆姐仔细品味着她的话,尤其是最后一句“风起于何处,却未必是表面看到的那样”。
这是在暗示她,流言的源头并非桑宁,或者,并不仅仅是那些明面上的闲言碎语?
那拉塔纳说完,便又低下头专注绣花,摆出了一副送客的姿态:“妹妹若无事,我便要继续做这女红了,恕不远送。”
圆姐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便起身告辞:“打扰姐姐了,姐姐慢忙。”
走出长春宫,圆姐眉头紧锁。塔纳的态度很微妙,她似乎知道些什么,但却不愿,或者说不敢明言。她那句意有所指的话,更像是一种隐晦的提示。
“风起于何处……”圆姐喃喃自语。看来,这潭水,比想象中还要深。桑宁去长春宫,绝不仅仅是问路摘花那么简单。塔纳一定还知道更多内情,只是迫于某种压力,不能直言。
时间只剩下两天不到了。圆姐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她必须尽快撬开塔纳的嘴,或者,从别的渠道,找到那阵“风”真正起源的地方。否则,三日之期一到,等待桑宁的,便是被逐出宫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