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寒风凛冽,吹得宫墙根下的枯黄落叶打着凄凉的旋儿,层层堆积,更添几分萧瑟。
就在圆姐思量着该如何寻个恰当的时机去探探东珠虚实之际,景仁宫却率先打破了某种微妙的平衡,向永和宫递来了一张洒金帖子。
帖子上是佟佳仙蕊亲笔,字迹如其人,带着几分洒脱不羁的劲道。她邀圆姐三日后过景仁宫一叙,品茗闲话,理由是“入宫日久,尚未正式拜会李姐姐,心中甚是不安”,措辞客气,挑不出错处。
春桃捧着那张还带着淡淡香气的帖子,眉头微蹙:“主子,这佟小主此时相邀,不知是何用意?咱们是去,还是不去?”
圆姐指尖拂过帖子上凸起的金粉,神色是一贯的平静无波,心中却已瞬间转过了数个念头。佟佳仙蕊此举,看似合乎礼数,实则颇有深意。如今宫中目光多半聚焦在启祥宫那位“孝悌贤淑”的钮祜禄二格格身上,她这位风头正劲的新贵,不去与东珠虚与委蛇,反而首先将帖子下到了自己这个资历不算最深、圣宠也非独一份的永和宫,其背后的用意,实在耐人寻味。
她是真心觉得投缘,想要结交自己这个“姐姐”?还是想借这次会面,从自己这里试探些什么口风?抑或是,更直白一些,她想寻找一个盟友,联合自己这个与东珠有着天然隔阂的永和宫主位,共同应对那位不声不响却已成功搅动起风云的东珠?
“去,为何不去?”圆姐将帖子轻轻放在桌上,“佟佳妹妹盛情相邀,若是不去,反倒显得我们永和宫小气了。备一份回礼,到时我亲自过去。”
三日后,圆姐仔细梳妆,选了一身宝蓝色织金缎旗袍,外罩银狐皮坎肩,不至于过于张扬。她只带了春桃一人,扶着她的手,缓步走向景仁宫。
景仁宫东配殿内,暖意融融,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冬日的寒意。殿内陈设华丽,多宝格上摆放着不少精巧的玉器古玩,帷幔用的是时兴的苏绣花样,显然是用心布置过的。
佟佳仙蕊早已候在殿中,她今日穿着一身石榴红缂丝旗袍,衬得她肌肤胜雪,明艳照人。见到圆姐进来,她并未行全礼,只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极其自然地伸手挽住圆姐的手臂,语气亲热得仿佛两人是相识已久的闺中密友:“李姐姐可算来了,妹妹可是盼了许久。”
她举止大方自然,语气热络真诚,瞬间拉近了距离。圆姐心中警惕不减,面上却绽开一个得体的笑,顺着她的力道入座:“路上稍稍耽搁,劳妹妹久候了。妹妹这景仁宫,布置得真是精巧别致,可见妹妹是费了心思的。”
“姐姐快别取笑妹妹了,”佟佳仙蕊爽朗地摆手,示意身旁侍立的宫女奉上早已备好的香茗,是上好的六安瓜片,茶香清冽。她亲自执壶为圆姐斟茶,动作爽利,“妹妹入宫晚,许多规矩都不甚明白,日后还需姐姐多多指点才是。”她说话时,一双凤眼清澈明亮,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圆姐,带着真诚。
圆姐接过茶盏,道了谢,轻轻呷了一口,才微笑道:“妹妹这话可就太过自谦了。谁不知道佟家家风严谨,教女有方?妹妹又是皇上嫡亲的表妹,身份尊贵,深得两宫看重,哪里还需要我这个姐姐来指点什么。”
两人于是便顺着这话头,寒暄了起来。话题从宫中各处的景致特色,说到近日愈发严寒的天气,又闲聊起一些衣裳首饰的流行花样与用料,殿内气氛看似轻松融洽。佟佳仙蕊言语爽快,说到有趣处,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笑声,那明媚活泼的劲儿,确实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难以生出恶感。
然而,圆姐心知,这绝不会只是一场单纯的品茗闲话。
果然,几盏清茶过后,殿内暖香更浓,佟佳仙蕊话锋看似不经意地微微一转,脸上依旧挂着明媚的笑容,眼神却比方才认真专注了几分:“说起来,妹妹前两日听闻了一桩事,心中颇为钮祜禄家的二格格感慨。”
圆姐执杯的手稳如磐石,,连杯中那澄澈的茶汤都未曾晃动分毫,她平静地抬眼看向佟佳仙蕊,目光温和而带着询问:“哦?不知妹妹是听闻了何事,竟生出这般感慨?”
“便是东珠妹妹因一匹料子思念嫡姐,以致垂泪之事。”佟佳仙蕊叹了口气,语带同情,仿佛真心为之难过,“虽说姐妹情深令人动容,但东珠妹妹这般小心翼翼,连用一匹料子都要思前想后,自觉不配,未免也太过委屈了自己。倒是桑宁格格,性子虽直率些,却是真性情,妹妹以往在宫外时,也曾听闻过她的名头,心中倒是颇有几分佩服的。”
她这话,看似在同情东珠,称赞桑宁,实则将东珠的“委屈做作”与桑宁的“真性情”悄然对立起来,更隐隐点出,她更欣赏桑宁那般直来直往的人。
圆姐心中冷笑,佟佳仙蕊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她这是在明确地向自己示好,表明她与东珠并非一路人,甚至透露出想要联合自己,对抗东珠那套“柔弱”手段的意味。同时,也在试探自己对桑宁和东珠这同父异母姐妹的真实态度。
“妹妹有心了。”圆姐放下茶盏,语气依旧温和,却不接她的话茬,反而将问题轻轻推了回去,“桑宁年少,以往在家中被娇宠了些,难免有行事不周之处,能在慈仁宫静心思过,于她亦是好事。至于东珠妹妹,年纪更小,心思细腻些也是常情。都是钮祜禄家的格格,一脉同气,她们姐妹能和睦,才是家族之福,也是皇上和太皇太后乐见其成的。”
她这话滴水不漏,既维护了桑宁,也未贬低东珠,更将问题提升到“家族和睦”的高度,让佟佳仙蕊无法再继续挑拨。
佟佳仙蕊闻言,凤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圆姐会如此应对,随即那笑意在脸上漾得更深,带着几分了然:“姐姐胸襟开阔,妹妹佩服。”她见好就收,不再纠缠此事,转而说起了今日茶点的特色,仿佛刚才那番对话从未发生过。
又坐了一炷香的功夫,圆姐便起身告辞。佟佳仙蕊亲自将她送到景仁宫门口,态度依旧热络,仿佛两人真成了一见如故的好姐妹。
回永和宫的路上,春桃扶着圆姐,趁着前后无人,压低了声音道:“主子,这佟小主,看着爽利,可这心思怕是也不浅啊。”
圆姐平静地望着宫道两旁在寒风中瑟缩的光秃枝桠,淡淡道:“能在这么短时间里看清局势,并且试图寻找盟友,她比我们想象的更敏锐。她不屑东珠那套,想拉拢我,也在情理之中。”
“那咱们……”
“不急。”圆姐语气沉稳,“她们一个想结盟,一个在演戏,目的都是为了在这后宫站稳脚跟,甚至更进一步。我们且看着,让她们先动。水浑了,我们才能摸到真正的鱼。”
她现在更关心的是,东珠那边,接下来又会有什么动作?皇上又是否动了放宁儿出来的心思?那匹湖碧色料子引发的风波,绝不会就此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