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亲临启祥宫探病的举动,虽未平息波澜,却暂时明确了风向。宫中那些惯会看人下菜碟的奴才,对启祥宫的态度愈发恭敬,连带着送往永和宫的份例,都似乎更齐全了几分。
然而,圆姐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帝王的眷顾如同镜花水月,今日能因怜惜而安抚,明日便能因时势而舍弃。纳兰明珠的攻势绝不会因皇帝的一次探视而停止,那弹劾的阴影,依旧沉甸甸地笼罩在钮祜禄家头顶。
桑宁经过圆姐连日的安抚与告诫,表面上是沉静了不少,每日抄经念佛,但眉宇间那股郁气与不时闪过的焦躁,显示她内心的惊涛并未真正平息。她不再轻易叫嚷,却常常对着窗外发呆,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圆姐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压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平静中,宫外终于通过李佳祥青的渠道,递来了更确切的消息。
这日傍晚,春桃借着去内务府领取昭意格格冬日用度的由头,带回了一个蜡封的小竹管。
“主子,国公府的信。”春桃压低声音,将竹管呈上。
圆姐屏退左右,小心地剖开蜡封,取出内里卷得极细的纸条。展开一看,眉头渐渐锁紧。
信中所言,证实了她的部分猜测。那弹劾之风背后,纳兰明珠确是主力,但暗中确有一股力量在推波助澜,线索隐隐指向索额图门下几个活跃的御史。
而更让圆姐心惊的是,李家在关外的人费尽周折查到,近期暗中查访钮祜禄家旧事的,除了叶赫那拉家的人,似乎还有另一股身份不明、行事更为诡秘的力量,他们查问的重点,竟隐约围绕着已故的遏必隆晚年的一些言行,以及一幅据说关乎辽东龙脉的旧舆图。
“舆图……”圆姐指尖发凉,喃喃自语。果然还是牵扯到了这里!献图的是李家,若钮祜禄家也与这图有牵扯,甚至被坐实“窥探龙脉”的罪名,那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祸!纳兰明珠这一手,竟是如此狠毒,不仅要扳倒钮祜禄家,还想将李家也拖下水?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必须尽快弄清那另一股神秘势力的来历,以及他们到底掌握了多少关于舆图的信息。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小宫女的通传:“主子,景仁宫佟佳小主来了,说是听闻昭意格格近日有些咳嗽,特送来些自家配的润肺梨膏。”
圆姐眸光一闪。佟佳仙蕊?她此时前来,绝不仅仅是送梨膏那么简单。
“快请。”圆姐整理了一下神色,恢复平日的温婉,迎了出去。
佟佳仙蕊依旧是一身利落的打扮,披着件火红的狐裘,衬得她眉眼愈发张扬明艳。她身后跟着的宫女捧着一个精致的剔红食盒。
“李姐姐安好。”佟佳仙蕊笑着行礼,目光却快速扫过殿内,带着几分探究。
“佟妹妹有心了,快请坐。”圆姐笑着还礼,引她入座,又让春桃接过食盒。
两人寒暄了几句昭意的身体状况,佟佳仙蕊便话锋一转,脸上带着几分看似随意的感慨:“这宫里近来事儿可真不少,前头风波未平,后头又起波澜,闹得人心惶惶的。还是李姐姐这儿清净,昭意格格又乖巧,真是让人羡慕。”
圆姐心中了然,知道她是来探口风的,便顺着她的话,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只盼着这风波早日过去,大家都能安生过日子。”
佟佳仙蕊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状似无意地道:“说起来,启祥宫那位二格格,倒真是因祸得福。皇上亲自去探病,这份体面,宫里可是独一份儿了。只是……我瞧着那日她挡粥的身手,倒是敏捷得很,可不像平日里那风吹就倒的模样。”
她这话,带着明显的试探和一丝挑拨。意在提醒圆姐,东珠的柔弱恐怕有诈。
圆姐岂能听不出?她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危急关头,人的潜能总是难以估量。东珠妹妹心地纯善,当时只怕一心想着护住嫡姐,哪还顾得上其他。”她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引回姐妹情深,并不接佟佳仙蕊的话茬。
佟佳仙蕊见圆姐不上套,凤眼微挑,也不再绕弯子,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李姐姐是个明白人,妹妹也就不兜圈子了。如今这形势,钮祜禄家树大招风,有人是铁了心要将其连根拔起。姐姐与桑宁格格姐妹情深,怕是也难以独善其身。妹妹虽人微言轻,但好歹占着母族的一点便利,消息总比旁人灵通些。若姐姐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
她这是在明确递出橄榄枝了。并非结盟,更像是一种基于共同警惕的情报交换和有限度的互助。
圆姐看着佟佳仙蕊清澈而锐利的眼神,心中迅速权衡。佟佳仙蕊背后是佟氏一族,实力不容小觑,且她性子直爽,不屑于背后阴损手段,与她保持沟通,利大于弊。
“妹妹快人快语,姐姐也就不虚言客套了。”圆姐也放低了声音,神色诚恳,“如今这局面,确实是山雨欲来。妹妹好意,姐姐心领。若能得妹妹偶尔提点一二,便是莫大的助益了。只是此事牵连甚广,妹妹也需万事小心,莫要因此惹上麻烦才是。”
她没有完全接受,也没有拒绝,保持了恰当的距离,却又表达了合作的意愿。
佟佳仙蕊闻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姐姐放心,妹妹自有分寸。”她站起身,“梨膏记得给昭意格格用,妹妹就不多打扰了。”
送走佟佳仙蕊,圆姐站在殿门口,望着她消失在宫道尽头的背影,心中思绪翻腾。佟佳仙蕊的主动靠拢,印证了局势的严峻。连她都嗅到了危险,选择未雨绸缪。
“春桃,”圆姐转身,神色凝重,“让我们在启祥宫的人,想办法探听一下,东珠格格的伤势到底如何。还有,她近日饮食用药,可有异常?”
她必须确认,东珠的伤是否有蹊跷。若她连苦肉计都能对自己下此狠手,那此女的心性,就真的可怕到极点了。
夜色再次降临,雪虽停了,寒意却更重。永和宫内,圆姐哄睡了昭意,独自坐在灯下,面前铺着一张白纸,她提笔,却久久未能落下。
她在梳理所有的线索:纳兰明珠的复仇、索额图可能的落井下石、那神秘的第二股势力、关乎龙脉的舆图、东珠令人费解的举动、佟佳仙蕊的示好……
这些线索如同散乱的珠子,急需一根线将它们串联起来。而那根线,似乎就握在深不可测的帝王手中,也隐藏在启祥宫那片看似柔弱的静默之下。
就在这时,窗外极轻微地“嗒”了一声,似是小石子落在雪地上的声音。
圆姐心神一凛,霍然抬头。这是她与宫外紧急联络的暗号之一!
她立刻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微微推开一条缝隙。寒冷的夜风灌入,借着雪光,她看到窗台下,放着一枚用油纸包裹冻得硬邦邦的蜡丸。
圆姐迅速将蜡丸取回,关好窗。指尖传来的冰冷,让她心头一跳。若非万分紧急,绝不会动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
她捏碎蜡丸,里面是一张更小的纸条,上面只有一行细若蚊蝇的字:
“小心宫中旧人,尤与药相关。舒舒觉罗氏长女入宫前,曾与一南边来的嬷嬷过往甚密。”
宫中旧人?与药相关?南边来的嬷嬷?
圆姐盯着这行字,瞳孔骤然收缩。一个模糊可怕的猜想,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难道东珠的手段其来有自?甚至可能与多年前某些隐秘的宫闱旧事有关?
她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窗外的冰雪更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