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亲王福全奉旨暗中查访的消息,如同在紧绷的弓弦上稍稍松了一丝力道,让钮祜禄家获得了片刻的喘息。然而,这口气并未真正舒缓,只是将悬在头顶的利剑,暂时移开数寸,那森冷的锋芒依旧清晰可见。
永和宫内,圆姐深知这缓冲期的宝贵与短暂。她不能再被动等待,必须主动出击,在那有限的时空里,找到足以扭转乾坤的筹码。
东珠用药的线索是她手中最利的刃,但如何用,何时用,却需慎之又慎。直接揭发,无异于引火烧身,太皇太后的警告言犹在耳。她需要一个更巧妙、更不露痕迹的方式,让东珠的伪装,从内部开始崩裂。
“春桃,”圆姐召来心腹,声音压得极低,“让我们的人,想办法将一些消息,透给景仁宫那位。”她需要借力,借佟佳仙蕊那爽利却不容小觑的力量。
很快,一些关于“特殊药材效用”、“前朝秘药惑心”的模糊流言,便如同长了眼睛般,精准地飘进了佟佳仙蕊的耳朵里。她本就对东珠心存疑虑,收到圆姐隐晦的“提示”后,凤眼一挑,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呵,果然是个蛇蝎美人。”佟佳仙蕊冷笑,她虽不屑背后阴损,但更厌恶被人愚弄。她不会亲自下场去查,却可以凭借佟家在宫中的人脉,在某些关键处行个方便,或者,在恰当的时机,于玄烨面前,状似无意地“提醒”一两句。这无关结盟,只是一种基于共同厌恶的默契。
就在圆姐于后宫艰难布局的同时,前朝的纳兰明珠,也并未因皇帝的暂缓而停手。他像一头经验丰富的猎豹,在等待更佳的出击时机。他授意手下,将弹劾的焦点,从难以查实的军务旧账,稍稍转向更具“现实说服力”的家风问题。
一时间,关于桑宁格格“嫉妒成性、逼死宫妃”、“禁足后依旧言行无状、对太皇太后不敬”的传言,在前朝部分官员中悄然散播。甚至连东珠那“舍身救姐”的义举,也被别有用心地解读为“嫡庶不分、家风混乱”所致,若非嫡姐跋扈欺凌,何需庶妹以命相护?
这些言论阴毒无比,将东珠精心营造的美名,也一并拖入了泥沼,虽然这并非明珠本意,但他乐见其成。他要的,就是钮祜禄家这摊水越浑越好。
这些前朝的风声,不可避免地传回了后宫。桑宁听到那些针对她的恶毒揣测,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力辩驳,只能躲在东暖阁里垂泪,抄写佛经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圆姐看在眼里,痛在心中,却知此刻任何安慰都苍白无力,唯有尽快找到破局之法,才能救妹妹于水火。
压力之下,转机终于在一个雪后初霁的午后,悄然降临。
宫外国公府动用关系,终于查到了关于那位“南边苏嬷嬷”的蛛丝马迹。消息并非直接送达永和宫,而是通过一个在浣衣局当差、与永和宫一个小宫女有同乡之谊的婆子,辗转递了进来。
消息称:约二十年前,确有一位从苏州织造府荐入宫中的嬷嬷,姓苏,精通药膳调理与香料炮制,曾先后在几位太妃宫中伺候,因其手艺精湛,颇得看重。但在孝康章皇后(康熙生母)去世后不久,这位苏嬷嬷便因“年高思乡”被恩准放出宫去,自此下落不明。值得注意的是,苏嬷嬷离宫的时间,与舒舒觉罗氏被遏必隆纳为侧室、并频繁出入宫廷请安的时间段,有所重叠。
更重要的是,李家的人费尽周折,找到了一位曾与苏嬷嬷同期在宫中服役、早已放出宫多年的老宫女。据那老宫女模糊回忆,苏嬷嬷离宫前,似乎曾与当时还是侍妾的舒舒觉罗氏有过几次接触,曾赠予她一些“养颜安神”的香料方子。
时间线吻合!动机吻合!
圆姐握着这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字条,心跳如擂鼓。这条线索,几乎坐实了舒舒觉罗氏与苏嬷嬷的关联,也间接证明了东珠那套“药香”把戏,其来有自,并非空穴来风!
然而,仅有这条线索还不够,它无法直接证明东珠现在正在用药,更无法指证其用心险恶。
就在圆姐苦思如何将线索转化为实证时,监视启祥宫的人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东珠的贴身宫女,近日似乎与慈宁宫一个小负责打理花木、偶尔也帮苏麻喇姑跑腿的小太监,有了几次短暂的接触。
慈宁宫?圆姐的心猛地一沉。东珠的手,难道已经伸到了太皇太后身边?还是说,这仅仅是巧合?
她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若东珠连太皇太后身边的人都敢沾染,其野心和胆量,恐怕远超她的想象。而太皇太后对东珠的维护,是否也与此有关?是否东珠也用某种方式,影响了太皇太后的判断?
疑云重重,但圆姐却从中看到了一丝希望。东珠既然动了,就必然会留下痕迹。那个小太监,或许就是一个突破口。
“春桃,”圆姐当机立断,“让我们的人盯死那个小太监!查清他与东珠宫女接触所为何事,更要查清,他近日有无从宫外,或者从某些特殊渠道,获取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这是一步险棋,探查慈宁宫的人,一旦被发现便是灭顶之灾。但圆姐已别无选择。她感觉自己仿佛在黑暗的迷宫中发现了一缕微光,尽管微弱,却指引着唯一可能通往出口的方向。
前朝纳兰明珠的恶意诋毁,后宫东珠层出不穷的阴私手段,如同一张不断收紧的网。而圆姐,就像网中挣扎的困兽,凭借着手中有限的线索和不容退缩的勇气,试图在那密不透风的罗网上,撕开一道求生之缝。
紫禁城的天空,依旧阴沉。但握住了关键线索的圆姐,眼中却燃起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的光芒。她知道,最后的对决,或许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