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中心的崩坏并非物理意义上的爆炸或坍塌,而是更令人绝望的“存在性抹除”。合金墙壁、精密仪器、闪烁的屏幕……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痕迹,从现实的画布上悄然消失,却没有留下任何残骸与碎屑。取而代之的,是外部那片燃烧、扭曲、充斥着异变体嘶吼与人类绝望哀嚎的末日景象,毫无阻隔地扑面而来。
脚下传来虚浮感,地面变得透明,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让人坠入下方那因规则扭曲而呈现混沌色彩的虚无。光线变得怪异,阴影拉长扭曲,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在濒临崩溃的空间中舞动。
“稳住!精神锚定!想象你们脚下的地面是坚实的!”冷焰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苍白色的火焰以她为中心轰然扩散,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力场,勉强笼罩住附近几名几乎要精神崩溃的技术官和守卫。但那火焰在对抗无处不在的抹除之力时,明灭不定,如同风中之烛。
石魁发出沉闷的咆哮,双拳狠狠砸向正在变得虚幻的地面,土黄色的能量疯狂注入,试图将其重新“固化”。然而,他那足以开山裂石的力量,此刻却像是泥牛入海,只能让脚下那片虚无泛起几圈涟漪,延缓而非阻止消亡的过程。他岩石般的皮肤上,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瓷器碎裂般的纹路。
巫祭的黑袍猎猎作响,晦涩的音节化作有形的黑色符文环绕周身,抵抗着规则的侵蚀。但他的吟唱声在空间崩坏的“杂音”中显得异常微弱,黑袍的边缘已经开始变得模糊。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
这就是“造物主”的力量?不是毁灭,而是否定存在本身?
然而,就在这全面崩坏、秩序不存的绝境中,令狐烬,或者说,“造物主”,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种空间的抹除,这种规则的崩坏,虽然源自他方才无意识间流露出的、对现实底层代码的干扰,但其蔓延的速度和彻底性,似乎……有些超出了他预期的“展示”范畴。
就像他原本只想轻轻晃动一下水杯,此刻杯中的水却仿佛要彻底蒸发殆尽。
他的目光穿透逐渐消散的指挥中心壁垒,投向外界那片更加混乱的天空。并非只有这里在崩坏,远处的高楼轮廓也在变得模糊,天空的颜色混杂着不祥的紫黑与猩红,仿佛整个海京市的现实结构都在变得不稳定。
是“财富吞噬者”临死前的疯狂抽取动摇了“价值”概念的基石?还是“镜像行者”最后注入信息网络的混乱病毒引发了更深层次的逻辑崩溃?
不,不止。
他感受到了一股陌生的、带着强烈“终结”与“归墟”意味的规则力量,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趁着他主动扰乱现实稳定性的瞬间,悄然混入,并加速、放大着这场崩坏!
这不是他安排好的剧本。
有别的“东西”插手了。某种……以“终结”为食粮的存在,被这场由他主导的盛大混乱吸引而来,并试图将一切拖入彻底的虚无。
令狐烬眼中那俯瞰众生的淡漠,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波动,闪过一丝冰冷的不悦。
他允许混乱,欣赏蜕变,甚至默许一定程度的毁灭。因为那是新生的土壤。
但彻底的“归墟”,一切的终结?那不符合他的“美学”。那意味着他所有的“作品”,所有的“可能性”,都将不复存在。这是对他权柄的挑衅,对他所引导的这场“进化”的亵渎。
就在冷焰的苍白火焰领域收缩到极致,石魁体表的裂纹加深,巫祭的符文开始黯淡消散,所有人都即将被这片崩坏的空间吞噬之际——
令狐烬动了。
他没有做出任何夸张的动作,只是轻轻抬起了右手,掌心向下,对着那不断蔓延的虚无,虚虚一按。
没有光芒万丈,没有能量奔涌。
但一种更加根本、更加毋庸置疑的“定义”,以他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此地,应有基石。”
无声的律令下达。
那正在消散的、透明的地面,瞬间凝固!不再是石魁那种强行固化的能量,而是从根本上被重新“定义”为了坚实的存在。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地板重新出现,蔓延,将所有人托举在安全的平面上。
“此方,当存界限。”
第二道律令。
原本已经消失、将内外灾难景象连成一片的墙壁处,一道无形的、但所有人都能清晰感知到的“界限”骤然生成。外界的混乱与嘶吼依旧可见可闻,但那毁灭性的抹除力量却被这道界限牢牢阻挡在外,无法再向内侵蚀分毫。
崩坏,停止了。
指挥中心内部的空间稳定了下来,虽然依旧残破(原本的设备墙壁并未恢复),但至少不再走向彻底的虚无。
劫后余生的喘息声在死寂中响起。幸存的几名技术人员瘫倒在地,浑身被冷汗湿透。守卫们握着武器的手仍在颤抖,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围稳定下来的空间,又看向那个仅仅做了两个简单动作,就逆转了绝境的男人。
冷焰周身的苍白火焰缓缓收敛,她剧烈地喘息着,抬头看向令狐烬,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愤怒、仇恨、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源于生命本能的敬畏。
石魁看着自己恢复原状的地面,又摸了摸身上停止蔓延的裂纹,巨大的困惑取代了愤怒。巫祭也停止了吟唱,黑袍下的目光深邃难明。
他为什么要救我们?
这是所有幸存者心中共同的疑问。
令狐烬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依旧投向外界那片混乱的天地,似乎在搜寻着什么。方才那瞬间的出手,对他而言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落在画布上的一粒尘埃。
“看来……”他低声自语,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除了我播撒的种子,还有一些不受欢迎的……杂草,也想在这片沃土上生长。”
他缓缓收回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着某种审视的意味,扫过指挥中心内这些惊魂未定的“追捕者”。
“游戏规则,似乎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
他的嘴角,重新勾起那抹令人心悸的弧度。
“或许,在处理杂草之前,你们这些……我精心培育的‘花朵’,还能有点别的用处。”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但清晰的啜泣声,从角落一堆半融化的设备残骸后传来。一个穿着研究中心制服、脸上沾满灰尘的年轻女孩蜷缩在那里,她似乎因为极度恐惧而提前异变,身体周围萦绕着不稳定的、如同数据流般闪烁的微光。但吸引令狐烬注意的,并非她的异变前兆,而是她怀中紧紧抱着的一个已经损坏的便携式信息终端。
那终端屏幕上,正定格着一幅模糊的、似乎是某个偏远山区监控拍摄到的画面——一个笼罩在浓郁黑影中、无法看清具体形态的存在,正缓缓掠过一片枯死的森林,所过之处,万物皆化为最基础的粒子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那黑影散发出的,正是令狐烬刚才感知到的、“终结”与“归墟”的气息。
女孩似乎注意到了令狐烬的目光,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恐惧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屏幕上的黑影,瑟瑟发抖。
令狐烬的目光在那定格的画面上停留了一瞬。
“呵……”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看来,观众席上,来了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