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上的血与火仿佛被一扇无形的门隔开,叶家仓库里却是另一番景象。空气中弥漫着灵稻特有的清香,混合着淡淡的醋味和泥土的气息。巨大的木桌上,铺满了小凤精挑细选出的变异灵稻穗。
这些稻穗在灰雾侵蚀下顽强生长,又在冷月心的新肥料滋养下焕发生机,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金属光泽。有的如赤铜,在透过仓库高窗的光线下泛着温暖的橙红;有的似冷铁,透着沉甸甸的银灰;还有的如同秘银,闪烁着内敛而坚韧的亮白。它们不仅抗腐蚀,更在形态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稻壳边缘更加锐利,颗粒饱满坚硬,仿佛大自然锻造的微型金属艺术品。
小凤穿着沾了点点泥星的围裙,小脸因为专注而微微泛红。她正小心翼翼地用纤细的手指,将一颗颗不同色泽的稻粒,按进一块巨大的、涂满了粘稠灵米浆糊(临时充当粘合剂)的厚重木板底托上。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仿佛不是在摆弄稻谷,而是在镶嵌稀世的珍宝。
小宝则成了最积极的“材料运输工”。他踮着脚尖,在堆满稻穗的箩筐和桌子之间跑来跑去,按照妹妹的指令,飞快地挑选出特定颜色、特定长度的稻穗递过去。“妹妹!这个!亮亮的,像爸爸说的星星!”他举着一束银灰色泽最纯粹的稻穗,眼睛亮晶晶的。
“嗯!谢谢哥哥!”小凤接过,小心地将几粒最饱满的银灰稻粒取下,精准地嵌入她正在构建的图案中——那是一片深邃的、由深褐近黑和暗紫稻粒铺就的夜空背景。
林倾城盘腿坐在桌边的草垫上,手里抓着一把刚脱粒下来的稻壳,正笨拙地试图用粗大的手指将它们搓成小球,结果搓几下就散开,稻壳碎屑簌簌落下。他也不恼,只是好奇地看着小凤的动作,偶尔学着女儿的样子,捡起几颗稻粒,在木板空余的角落胡乱摁下去,堆成一小坨看不出形状的东西,然后咧开嘴,献宝似的指给小凤看:“小姐姐,看!球球!”
正在木板另一头打盹的球球,听到自己的名字,迷茫地抬起小脑袋,看到林倾城那团“作品”,嫌弃地扭过头,用小爪子扒拉了一下自己藏在肚子底下、偷偷收集的最闪亮的那几颗金色稻粒,藏得更深了些。
叶梦情和王胜男站在稍远处,看着这温馨又有些滑稽的一幕。叶梦情手中还拿着那份沉甸甸的血色请愿书,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思虑。外面世界的风暴正在酝酿,而仓库内,孩子们却用饱受苦难的土地上长出的奇迹,创造着属于他们的宁静。
“嫂子,你看小凤。”王胜男轻声提醒,眼中带着一丝惊叹。
叶梦情循声望去。小凤的“画作”已初具规模。那片深色的“夜空”占据了木板的大半,深邃而神秘。而在夜空之中,由银灰、亮白和少量赤铜色稻粒组成的、大小不一的“星辰”正一点点亮起。它们并非随意点缀,而是隐隐勾勒出勺子般的形状——北斗七星!虽然还很粗糙,但那独特的轮廓已清晰可辨。更令人惊奇的是,小凤并非完全照搬星图。在北斗的勺柄延伸处,她用更多的赤铜色稻粒,拼出了一条蜿蜒的、仿佛由火焰构成的河流,横贯夜空,瑰丽而充满想象力。
“这是…星火天河?”叶梦情有些不确定地低语。她曾在某些古老的星图上见过类似的描绘,但从未想过,会在自己女儿的“稻穗画”中看到雏形。
“是星河!”小凤头也不抬,脆生生地回答,小手依然忙碌着,“梦里看到的!亮亮的河,穿过好多星星!” 她说着,又拿起一颗特别饱满、带着金属冷光的银白稻粒,小心翼翼地嵌在一颗“大星”的核心位置,“这是最亮的!”
仓库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稻粒被轻轻摁进米浆的细微声响,和小宝跑来跑去的脚步声。林倾城也不再搓他那不成形的“球球”了,托着下巴,看着女儿专注的侧脸,眼神有些恍惚,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更遥远的星河。连球球也悄悄探出脑袋,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那逐渐成型的、由稻谷组成的星空。
当最后一颗作为“北极星”的、闪烁着最强金属冷光的稻粒被小凤稳稳嵌入,整幅作品仿佛被注入了灵魂。
深沉的“夜空”如同黑丝绒,托起由无数金属光泽稻粒构成的星辰。北斗七星轮廓清晰,勺柄指向那条由温暖赤铜色稻粒拼成的、蜿蜒流淌的“星河”。星河之中,仿佛有星砂在流动,那是小凤特意挑选的、颗粒略小但光泽更内敛的赤铜稻粒。而那枚作为“北极星”的稻粒,在特定光线下,竟真的隐隐散发出微弱却纯净的星辉,如同画龙点睛!
一股难以言喻的、糅合了丰收喜悦、生命坚韧以及对浩瀚星空本能向往的奇异气息,从这幅完全由灵稻构成的画作上弥漫开来。它没有灵力波动,却比任何法术造物都更触动人心。这是灰雾笼罩下挣扎求生的土地开出的希望之花,是凡俗之物对永恒星空的质朴礼赞。
“哇…!”小宝张大了嘴巴,发出由衷的惊叹,“好漂亮!妹妹好厉害!”
林倾城也呆呆地看着,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想去碰碰那条“星河”,又怕碰坏了,手指停在半空,显得有些笨拙可爱。
叶梦情看着那幅画,又看看女儿沾着米浆却闪闪发亮的眼睛,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被一只温柔的小手轻轻拨动了一下。她走上前,轻轻揽住小凤的肩膀,看着这幅凝聚了心血和灵感的作品,柔声道:“真美,小凤。它叫什么名字?”
小凤依偎在妈妈怀里,仰着小脸,看着自己的作品,想了想,认真地说:“叫…《铁稻星河》!用我们地里不怕坏雾雾的铁稻拼的星星和河!”
“铁稻星河…”叶梦情轻声重复,指尖拂过画板上那些坚硬、冰冷却又蕴含着勃勃生机的稻粒,“好名字。”
就在这时,仓库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是刘大和几位留下商议“分田筹备会”的老农代表。他们脸上还带着方才的凝重和忧色,但当他们的目光落在木桌上那幅在昏暗仓库里仿佛自行发光的《铁稻星河》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老周头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画,嘴唇哆嗦着,拄着拐杖的手抖得厉害。他一步步挪到桌前,伸出枯树皮般的手指,颤抖着,却不敢触碰,只是悬在那片象征着希望与坚韧的“星河”上方。
“神迹…这是神迹啊!”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哭腔,“铁稻…铁稻神显灵了!这画…这画是神赐的祥瑞啊!” 他猛地转身,朝着那幅画,也朝着叶梦情和小凤的方向,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深深叩首!
“铁稻神保佑!”
“祥瑞!这是祥瑞啊!”
“叶娘子!小凤姑娘…这是神迹!”
跟着进来的几位老农也激动得语无伦次,纷纷跟着跪下。在他们朴素的认知里,能在灰雾侵蚀下长出如此神异稻谷的土地,能用这稻谷拼出如此震撼人心星空的女孩,必然得到了冥冥之中“铁稻神”的眷顾!这幅《铁稻星河》,就是最好的证明!是他们苦难中看到的、最清晰的神明恩典!
仓库内,小凤依偎在妈妈怀里,小宝好奇地看着跪拜的老人们,林倾城挠挠头,似乎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叶梦情看着激动叩拜的老农,又看看桌上那幅由女儿创造、此刻却被赋予了神性光辉的稻穗画,心中了然。信仰的种子一旦种下,遇到合适的土壤和契机,便会以惊人的速度生根发芽,开出意想不到的花朵。
这幅《铁稻星河》,无疑成为了浇灌那颗名为“铁稻神”信仰幼苗的最甘冽的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