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对着火炉里的烈焰发呆,琢磨着现代冶金学里的“奥氏体化温度”,老人敲了敲她的额头:
“傻丫头,铁要炼,也要养,太急了会脆。就像你画的那些新农具,看着复杂,实则留着让百姓自己改动的余地,这才是好手艺。”
他的手猛地垂下去,铁箱的锁扣“咔嗒”一声合上,正好卡在阿砚的臂弯里,不松不紧,像量身定做的。
“木公!”
阿砚的哭喊被粮仓门轰然倒塌的巨响吞没。
魏军的甲胄碰撞声、怒骂声潮水般涌过来,她看见木公的头歪向肩膀,脸上却带着奇异的安详,像是终于放下了千斤重担。
阿砚狠狠抹了把脸,将眼泪和血一起擦掉,转身钻进密道。
石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铁锈的合页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在为老人唱最后的挽歌。
门板挡住了外面的火光,也挡住了那个总爱坐在锻铁坊门槛上抽烟袋的老人——
那个教她辨认矿石时说“你看这赤铁矿,砸开有星星点点的银亮,那是铁的魂”的老人;
那个在她把现代“复合锻打法”画成图纸时,眯着眼研究半天说“这法子看着邪乎,却暗合‘刚柔相济’的道理”的老人;
那个讲起墨家往事就眼睛发亮,说“当年巨子带着弟子帮百姓修水渠,三个月没回家,孩子都不认识爹了”的老人。
密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铁箱的棱角硌着肋骨,疼得人清醒。
阿砚摸着潮湿的石壁往前走,指尖触到前人刻的箭头记号,是往出口的方向。
她的膝盖在黑暗中磕到石阶,疼得钻心,却不敢停步。
铁片上的血印蹭在衣襟上,像块滚烫的烙铁。
“木公……”
她哽咽着低喃,“您总说铁器是有灵性的,您对它好,它就给您长出好刃。”
怀里的铁箱突然轻轻震动了下,像是在回应她的话。
阿砚想起三个月前,她试着把现代的“标准化零件”概念讲给老人听,说“这样坏了一个零件,换个新的就能用,不用整个重造”。
木公当时没说话,只是蹲在铁砧前,用小锤敲打着一块铁片,直到把十个一模一样的铆钉摆在她面前:
“你说的道理,老祖宗早懂,只是没你说得这么清楚。”
那时她才明白,所谓的现代智慧,未必不是古人经验的另一种模样。
木公从不排斥她那些“奇怪的想法”,总是说“手艺不分新旧,管用就行”。
密道深处传来滴水声,嗒嗒嗒像在打节拍。
阿砚的眼泪又涌了上来,这次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突然懂了木公的话。
怀里的不只是块铁片,是能让土地长出庄稼的法子,是能让百姓不再挨饿的希望,是墨家“利天下”的根。
而她脑子里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知识,或许正是让这些古老技艺焕发新生的火种。
“哐当——”
铁箱撞到石壁上,锁扣弹开了条缝。
阿砚停下脚步,借着从石缝透进的微光往里看,发现铁片背面刻着行小字,是木公的笔迹:
“技在手,不在器;道在人,不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