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老神自在。
吴慧芬看了眼高育良,又转向钟小艾,语气带着几分真实的感慨:“哎,瞧这事给闹的….”
“亮平也真是太不懂事了。人家,祁同伟多好一孩子啊?也没招没惹他的,怎么就盯牢人家不放呢?”
“真的是…”
……
“行了吴老师,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也少说两句。”高育良假意嫌弃了句。
该说不说的,在吴老师身边情绪价值是难获得了点,但有她打配合做事情也是真省力。
都不需要暗示就知道该说些什么。
钟小艾眉头收缩了下,随即稳住心神,抬头看向高育良,说道:“高老师,吴老师,我今晚来,一是代替我父亲向二位问好。二来,也是想就侯亮平的事情,向您,也向祁同伟学长,表达我们钟家的态度。”
她略微停顿,诚恳地看向两人:“关于侯亮平此次在汉东的行为,我和我父亲事先是完全不知情的,这点请高老师一定要相信我。”
“说实话我和我父亲在得知消息时,都感到非常震惊和失望。我们也想不到,侯亮平居然会如此无视组织纪律,罔顾原则,做出这等…这等令人不齿的事情来。”
“此系完全属于侯亮平的个人行为,与我们钟家无任何关系。对于他给老师和祁学长带来的困扰,我深感抱歉。”
高育良安静地听着,脸上始终挂着那副温和的笑容。
直到钟小艾说完,他才轻轻放下茶杯,声音平和:“小艾啊,你的意思,我和你吴老师都明白。侯亮平是侯亮平,钟家是钟家,这点我们还是分得清的。侯亮平犯了错误,组织上已经做出了公正的处理,这件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你们不必太放在心上。”
钟小艾听后为之释然,大松了口气,赔笑说:
“要不然都说高老师对学生们足够关照呢?”
“换别人家的学生闯出这么大祸,连老师家的门都该进不得去了,哪能有您二位这般好说话?”
高育良轻轻一笑,和煦说:“没什么关照不关照的。”
“我们做老师的,总归是盼望着自己的学生能好。
只是做错事的可以被原谅,但是不会做人,连思想品德都出问题的那就没办法了。”
高育良此话,也是变相在跟钟家表明自己的态度,有些错可以被原谅,但侯亮平上绝没法通融。
这时一直在边上保持姨母微笑的吴老师也插了进来:“小艾啊,这可不是你吴老师替高老师说好话。”
“这些年来家里看望高老师的学生,不管是什么身份你高老师都是一视同仁,从没有说人家没出息没混出来,就给人脸色看不让人进门。”
听得吴老师此言钟小艾又是尴尬了下,点头应是。
客厅里的气氛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
有些事情高育良虽然没说,但其实他心里明白。
侯亮平这次下汉东,背后肯定有着钟家的授意和推动,目标无非是他的“汉大帮”,或是赵立春留下的旧账。
只是侯亮平急功近利,手段拙劣,把事情搞砸了,钟家没办法才只好选择的放弃。
又寒暄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钟小艾便起身告辞。
吴慧芬送她出了门口。
“吴老师,我记得你之前还可惜过,说芳芳和侯亮平当年没有缘分,怪可惜的?”
“现在看来,两人没走到一起反而是件好事。”送走钟小艾后,高育良饶有兴致地问吴慧芬。
也不知道怎么的,今晚上的高育良莫名兴奋,又起了跟吴慧芬较量一番的心思。
吴慧芬闻言,轻轻摇头:“一饮一啄,自有定数。”
“所以有时候坏事不一定就不好,好事也不一定就不坏。”
“你说是吧,育良书记?”
只是话刚说完,吴慧芬又回想起祁同伟曾跟自己说过的:输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情绪价值。
于是话锋一转,皱起眉头问:“不过高老师,你说,亮平他向来机灵,怎么会犯出这种低级错误来呢?”
难得吴老师征询起自己意见,高育良心里暗爽:“大概是走捷径走惯了吧,明明看到眼前有阻碍也是视而不见,觉得对方会闪会躲,不愿绕远。”
“这样子能取巧一次两次,但不可能取巧一辈子,需知他背后的靠山也不是就无敌的,总有撞破头的那一天。”
吴慧芬恰到好处地流露出请教的神色:“不知高老师你对这类人怎么看?”
高育良推了推眼镜,语气从容:“我始终认为,做任何事都要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进行。就像下棋,既要谋势,也要守本。”
“所以您不认同这种做法?”
“自然不认同。”高育良轻轻拍了拍扶手:
“就像大明时候的言官,他们有的上疏言事,看似忠直,实则揣摩上意,博取清名;
“还有的呢,揣着明白装糊涂,表面上骂皇帝,实则为自己扬名。”
“这些人往往会陷入到一个误区——以为只要站在道德高地,就可以不顾后果、踩踏规则!”
“殊不知,政治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简单游戏。”
“真正的智慧,在于既坚持原则,又懂得审时度势。就像徐阶、高拱,乃至张居正,他们能在权谋场中沉浮数十载,哪个不是既有所为,又有所不为?”
吴慧芬轻轻抿了一口茶,嘴角微微上翘,却仍是那副虚心求教的模样:“那么高老师,如果以明史为鉴,您觉得在当下,该如何把握这个度呢?又或者说明代的官员里您最看好的是哪个?”
“这个度啊...”高育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关键就在于,既要懂得进,也要懂得退。就像海瑞,他固然清名流传千古,可他对朝局的真正贡献,又有多大呢?”
“若说最看好的,我倒觉得严世蕃此人,颇有可取之处。”
吴慧芬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
严世蕃?那个权倾朝野、结党营私,最终被抄家问斩的严嵩之子?
高育良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不紧不慢道:“严世蕃虽背负骂名,却深谙为官之道。他执掌工部时,各项工程从未出过纰漏;替嘉靖皇帝修万寿宫、永寿宫,工期紧,任务重,他却总能办得妥帖周到。”
看到吴慧芳惊讶的眼神,他微笑了下继续说:“更难得的是,他懂得如何在规则内达成目的。严党看似权势熏天,却始终未曾越过那条最关键的底线——他们清楚什么是皇帝绝对不能容忍的。”
“做事要像张居正,懂得在规则内推行改革;做人却要学严世蕃,明白何时该进,何时该退。”高育良轻轻点头,声音渐低。
吴慧芬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高育良微微一笑:“在汉东这盘棋上,我们既要做好张居正,也要做好严世蕃。该斗争是要斗争,但要改革,要做实事时也同样不能落下。最重要的是始终要知道那条底线在哪里。”
这话一经抛出,高育良心里就跟炎热盛夏喝了冰雪碧似的,从头一直凉到了心里——这回总算被他装到了!
而吴慧芬则是肃然一惊!
高育良居然敢拿严世蕃自比?!
严世蕃那是谁啊?
嘉靖年间,他虽未担任内阁首辅,但却比内阁首辅还要威风。
可谓权势滔天!
所以高老师是想效仿严世蕃,虽不是汉东省委书记,却要执掌汉东省,架空沙瑞金?
不过以看目前情势,这并不是没有可能啊!
惊讶过后吴慧芬微微颔首,适时奉上赞叹:“所以你要的是做实事,而不能只图虚名。”
“高老师,我吴惠芬虽然对明史的研究时间长过于你,但是论及理解和运用,还是你更胜一筹啊。”
“吴老师过奖了。”高育良满意地点头,显然很享受这番探讨。
夜深了,两人各自起身。吴慧芬细心地将茶几上的茶杯收走,高育良则舒展了下肩颈,神情舒展。
“吴老师,今晚聊得很尽兴。”高育良说着,往二楼东侧卧室走去。
吴慧芬微笑着半低头,轻甩了下头发:“今晚上的讨论,我也受益匪浅。”
完后转身走向西侧卧室,关门前又回头看了眼走廊另一端。两扇门相对而开,一如这些年的每个夜晚。
灯光次第熄灭,别墅沉入寂静。
这对夫妻在各取所需后,又回归到心照不宣的平衡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