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杳杳仔细检查了酒店的门锁、窗户、通风口,确认没有监控设备和异常后,在靠墙的椅子上坐下,与卢秒面对面。
女孩依旧惊魂未定,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膝盖发呆,杳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她抬起头。
【如果有一个机会可以离开这里,去国外读书,你愿意吗?】
女孩的表情变得惊愕,去国外留学?对她来说,这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带着苦涩和迟疑,比划着:【我不会说话,在外面怎么活?】
这是一个现实且残酷的问题,一个聋哑少女在陌生的国度,语言和沟通是横亘在面前的第一座,也是最难逾越的大山。
但她眼底深处,除了恐惧和自卑之外,杳杳还看到了微弱的希冀,那是想要摆脱现状,对崭新未知的人生,本能的向往。
杳杳开始缓缓抬起手:【七年前,我一个人去了国外,不会说法语,身上也没有多少钱,当年跑出去了还发现自己怀孕了】
随着她的比划,小雨脸上的震惊越来越浓,她无法想象,眼前这个看起来沉静温柔,仿佛无所不能的老师,竟然有过如此艰难和无助的过去。
杳杳眼神非常平静,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对她来说,那段时间也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非常幸运的是,我得到在面包店打工的机会,我非常珍惜,每天站到小腿浮肿,因为不会说话被人歧视......】
【但是我走过来了,我学会了法语,学会了做漂亮的甜品,有了自己的工作,也有了心爱的儿子】
【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不会说话,不是我们人生的阻碍。只要我们想,可以用手语,用文字,用我们的努力,去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过我们想要的人生】
虽然两人都不能说话,但杳杳坐在那,安静的看着她,就有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照亮女孩心底黑暗绝望的世界。
原来,那样的深渊是可以爬出来的,原来,像她这样的人,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活得精彩。
她心动了,她也想像徐老师一样,强大,独立,为自己的人生做主!
可是……现实冰冷的锁链依然捆绑着她,心中燃烧的火焰一点点被熄灭,卢秒苦笑着摇头:【可是我没钱出国,甚至机票也买不起,而且我妈不会同意的,她只会觉得我是累赘,把我扔在学校就不管】
看着她,杳杳看到了七年前的自己,只是,她比她更早的认清现实,也更早的学会了只依靠自己。
【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出国留学的所有费用我会资助你,至于你母亲那里,我会去跟她谈,你想去哪个国家呢?】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滚落下来,卢秒从未感受过如此不计回报的善意和支持,抬手用力抹去泪水,带着孤注一掷:【我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越远越好!】
杳杳点了下头:【好,我来安排】
将卢秒安排好后,驱车返回华城书院,天色已经蒙蒙亮。
回到卧室快速换回睡衣,躺回秦霁身边,但毫无睡意,在思考着应该如何说服卢秒的母亲薛丽。
秦霁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这一觉睡得异常沉,醒来后神清气爽,连日熬夜的疲惫一扫而空,他伸手摸了摸身边,位置是空的,还残留着一点微凉的余温。
洗完澡后,男人心情颇好的下楼,看到儿子正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专注的对付一个“大黄蜂”巨型乐高模型。
这是秦铭前几天从国外买回来的,说是给小家伙解闷。
看着儿子略显孤单的背影,秦霁心里难得涌上一阵作为父亲的歉疚和柔软。
他跟徐杳杳都忙,孩子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待着,或者由秦铭陪着,明年才能上小学。
走过去,在儿子面前蹲下,看着散落一地的细小零件,随口问了一句:“会拼吗?”
徐宝贝头也没抬,小手熟练的拿起一个零件,精准的卡入某个位置,声音带着不满:“爹地,你是小看我吗?”
说完,伸出小手指了指身后已经初具形态的半成品。
他心里其实毫不怀疑,这小子的智商和动手能力,有时候连他都觉得惊讶,揉了揉儿子柔软的发顶,敷衍的夸奖:“嗯,你真棒。”
或许是被干扰到了,徐宝贝终于抬起头,问:“你今天不去上班吗?”
“等会儿去”男人站起身,“在家无聊的话,可以让秦铭叔叔带你出去玩玩。”
“不要”小家伙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语气干脆,“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欢吵闹的地方。”
还挺有个性,秦霁轻笑了一声,没有勉强。
“妈咪给你留了早餐,在桌上。”
男人心情更好了,走向餐厅,上面放着牛奶和简单的三明治,解决完后神采奕奕的开车前往警局。
三队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大部分人都外出走访了,刚坐下,张吾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头儿,后海这边一家化工厂有发现,这里的仓库主管承认跟苏亚成认识,关系还不错。他交代,大概在火灾发生前半个月左右,苏亚成以家里需要清理杂物为由,从他这里拿走过一小瓶高效助燃剂,成分跟我们现场检测到的微量元素高度吻合。”
“知道了。”
关键的物证链快要闭合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谜题。
火灾当天,原本应该在津市出差的苏亚成,究竟是用什么方法,神不知鬼不觉返回帝都,制造了那场悲剧,然后又悄然离开?
他挂断电话,再次提审了孙菲。
同一时间,市中心一家咖啡馆角落。
杳杳彻底变了一副模样,穿着身略显刻板的深灰色职业套装,长发盘起,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刻意加深了脸上的法令纹和眼袋。
坐在她对面的,是接到学校老师电话后赶来的薛丽,由于刚刚生产完,还在坐月子,全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
【您好,我是卢秒在学校的生活辅导老师,关于卢秒的情况,我想跟您深入谈谈。】
看着杳杳比划的手语,薛丽知道对方跟自己女儿一样也是个哑巴,连忙点头:“老师您好,卢秒她到底去哪儿了?警察也找不到她,我快急死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但更多的是一种习惯性的抱怨,“这孩子从小就让人不省心,她继父家里人本来就不喜欢她,嫌她是个……没办法,我才送她去住校,想着学校能把她教好点。谁知道……谁知道学校里也……”
【您应该也知道她在学校的遭遇,这对她的身心造成了极大的创伤,她现在状态非常不好】
薛丽的脸色白了白,嘴唇嚅嗫着:“我知道她受苦了……可是我能怎么办?如果没有她继父,我一个女人也养不了她......”
【她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全新的环境,继续留在帝都,那些阴影和潜在的威胁会一直困扰她,让她一辈子走不出去】
薛丽愣住了:“全新的环境?老师您是什么意思?”
【我们学校以及一些社会救助机构,可以为卢秒这样的孩子提供一个机会,资助她出国留学,接受更好的特殊教育和心理辅导】
“出国?”薛丽失声惊呼,引来了旁边座位客人的侧目。
她连忙压低声音:“这……这得花多少钱啊?我们这样的家庭怎么可能负担得起?而且她一个哑巴,出去怎么活?”
杳杳指尖顿了一下,继续比划:【所有费用都由资助方承担,不需要您出一分钱,您只需要作为监护人,签署同意书。】
女人露出了犹豫和算计的神色:“那她出去了以后还能回来吗?还不如回老家安安分分的嫁人,帝都的事情还没传回老家,现在她弟弟也小,以后还需要她照看呢。”
看着那点微弱的母女情,终究还是被现实利益淹没,杳杳心里叹了口气。
【卢秒留在国内,以她目前的精神状态和您家庭的情况,她很可能无法正常融入社会,甚至会再次受到伤害,到时候您需要付出的精力和金钱会更多。】
这确实也是另一方面,薛丽的表情变幻着,有对不用承担经济责任的松动,有想要摆脱麻烦的渴望。
对女儿的不舍,心里应该也有吧,至少杳杳没看到。
她沉默了足足两分钟,垂眸低声说:“可是我们家卢秒快到结婚的年纪了,她如果嫁出去,对她也是好事,没必要去外面折腾。”
杳杳懂了,比划着:【你们那边嫁妆多少钱?】
“最......最少也要......十万。”
【好,我转你,就当卢秒已经嫁出去了】
杳杳从文件夹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监护人同意书和相关资料,推到她面前,指了指需要签名的地方。
从咖啡馆里走出来,阳光有些刺眼,杳杳回头透过玻璃窗,看到薛丽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双手掩面,肩膀微微抽动。
人是情感复杂的动物,她是在为女儿的命运哭泣?还是在为自己那份轻易被权衡的母爱感到羞愧?或许,两者都有。
在她的世界里,卢秒永远不是第一选择,她现在的丈夫和孩子才是。
杳杳收回目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至少这女人在最后还知道要流几滴眼泪,比她母亲强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