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我原以为此身终归寂静,像片被岁月揉碎的雪,再寻不着半分痕迹。
可当第一缕昆仑雪峰的日光照进地底岩隙时,心脉突然像被银针挑了挑——三股熟悉的真气自不同方向奔涌而来。
寒照的冰息裹着雪粒打在我脸上,焚青的烈焰烧得空气扭曲,赤驼的浑阳真气像滚水般沸腾。
这三股气劲本应相冲相克,此刻却如归巢的候鸟,绕着我残意的雾影打旋。
我突然明白——是他们体内九阳血脉对的本能呼唤。
当年我在光明顶传功时,总说九阳如土,万物生,原来这土埋得再深,种子也会自己找着光。
残意被扯成丝缕,又勉强聚成雾影。
睁眼时,正浮在祖庭废墟之上。
四根断裂的汉白玉柱竟在缓缓升起,石屑簌簌落进中央裂开的漆黑深渊,发出闷响。
深渊里传来低沉的声音,像古钟撞在锈铁上:四子不全,不得承光。
山风卷着沙粒扑来,我看见赵敏踏着风沙进了山口。
她肩头扛着个冻得发紫的少年,羊皮靴碾过碎石的声音比刀还利。
没像从前那样直奔祭坛,反而在半人高的断碑旁蹲下,从腰间解下铜锅架在三块黑岩上。
先喝口热的。她往锅里倒了半袋碎姜,又摸出块黑糖丢进去。
少年冻得牙齿打战,她就握住他的手往自己心口贴——那是当年我给她暖过手的位置。你说你师父练功走火入魔?她搓着少年的手指,眉尾挑了挑,那他可曾问过自己——为什么要练?
少年愣住,睫毛上的冰碴子掉在她手背。
远处突然传来剑鸣,焚青的赤焰剑和赤驼的浑阳刀撞在一起,火星子溅得老高。
赵敏抬头望了眼,声音轻得像叹息:你们争的不是武道,是怕成了没人记得的影子。
我心头一震。
这姑娘从前总爱揪着我的衣袖问你会不会不要我,如今眼里竟没了半分执念。
她抬头时,我正浮在半空,雾影里的眉眼该是模糊的,可她忽然笑了,嘴角翘得和绿柳山庄那回偷亲我时一模一样:来了?
不等我应,深渊轰鸣加剧。
我转头,正看见青蚨娘踩着青苔走过来。
她捧着个巴掌大的铜罗盘,表面刻满细碎的字——那是火藏阁新制的愿金罗盘,能照见人心执念化的真气轨迹。
祖庭的老东西,看清楚了。她指尖在罗盘刻纹上划过,素色裙裾扫过满地断剑。
机关启动的刹那,地面腾起无数银白光线,像活过来的银鱼——是百年来所有火使燃烧生命点亮的道路。
她蹲下身,指尖点向其中最细却最长的那条:这个叫李三的巡夜人,一生只点亮过七次火符。
救了六个落水娃,和一只跛脚羊。
深渊里传来四象翁的冷笑:凡俗之光,岂配染指祖庭?
青蚨娘没抬头,指腹摩挲着光纹:他的光弱吗?她声音像浸了松脂的弦,你看,这光绕着码头转了三圈,在破庙停了半宿,最后跟着那只跛脚羊进了山。她突然站起来,罗盘在掌心发烫:它一直在。
黑暗中传来铁链崩响。
我望向祖庭最深处,独孤九正跪在沙里。
他手里捧着那枚被他亲手埋葬又挖回的初代火核,金纹在他掌心烙出红印子。你们都说火要有根,他冷笑时眼角的皱纹深得能藏沙,可根若压死了苗,那根就该断。
话音未落,他猛然将火核掷向深渊。
黑渊里骤然伸出四道虚影手臂,青面獠牙,正是九阳初代四大弟子的残念!
它们咆哮着抓向火核,可刚碰到那团金芒,就被无数银线缠住——是愿金锁链!
我看清了,那些银线泛着暖黄的光,是千名普通火使自愿献出的记忆丝线。
四象翁的虚影疯狂挣扎,锁链绷得嗡嗡响。
我感觉残意又在散,可心里突然涌上来股热乎气——是街边卖早点老汉的掌心,是挑水姑娘和邻居对的暗号,是茶棚小伙子教娃娃聚光的红印子。
这些温度像绳子,把我散了的魂又往一块儿拽。
够了。我开口时,声音竟有了实体。
三人同时抬头,赵敏的药锅正咕嘟冒泡,青蚨娘的罗盘裂了道细纹,独孤九的指节还保持着投掷的姿势。
他们眼里没惊诧,只有等了很久的平静。
我不是来指引你们的。我低头看自己的手,雾影里竟能看见掌纹,我是来证明——哪怕只剩一丝信念,也能推开天命之门。
身后突然泛起金光。
第一道分影是穿外卖服的我,肩上挂着保温箱,正顺着楼梯狂奔,额角的汗滴在台阶上;第二道是白衣教主张无忌,手里攥着乾坤令,身后站满明教兄弟;第三道是黑袍男子,蹲在密室里破译经文,烛火在他眼底跳;最后一道最淡,是个蹲在巷口啃烧饼的少年,脚边有只瘸腿的小黄狗。
四影绕着我转圈,九阳真气像活了的龙,在虚空中盘成漩涡。
深渊里的轰鸣变成了呜咽,四象虚影的獠牙慢慢软成烟雾。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响,像小时候在蝴蝶谷敲的那面铜铃。
这一局,你走得比预计快了一步。
幽蓝火焰突然在虚空中绽开。
我抬头,黑舟客站在光里,手里捧着那本《九阳真经》,封皮上的火纹正随着他的呼吸明灭。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淡,像雪水渗进泥土:该进去了。
我回头看三人。
赵敏冲我挥了挥手,药锅里的姜茶飘来甜香;青蚨娘把罗盘贴在胸口,光纹顺着她的手臂爬上指尖;独孤九捡起地上的火核,金纹已经褪成了暖黄。
深渊的黑突然变得温柔。
我抬脚迈进去时,听见自己说:你们看——
话音被黑暗吞没。
可我知道,等再睁眼时,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都会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