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抹了把脸上的湖水,晨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掌心那道脚印烙印正微微发烫,像被当年送外卖时磨破的鞋底烫过似的——那时候总觉得这双脚是累赘,现在倒成了最踏实的根。
教主。赵敏的声音从山崖传来,她没像往常那样扑过来揪我耳朵,只抱着火笛站在石头上,发梢沾的金粉被风吹得星星点点。
我看见她指尖在笛孔上点了三下,远处忽然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是分布在昆仑七十二峰的火符在应和。
她知道我在变,变得不再是被残念推着走的提线木偶,而是...会自己挑方向跑的活人。
我望着山坳里升起的炊烟,忽然懂了。
从前总想着用拳头砸散心狱,可那些扭曲的张无忌根本不是打出来的,是别人心里先有了神龛,才把我塞进去当泥像。
要真正活过来,得让人看见我原本的模样——不是明教教主,不是九阳传人,是那个暴雨天举着饭盒冲进塌屋,浑身湿透还被骂的外卖傻子。
认知共鸣在识海深处轻轻一拽,我顺着那根细丝潜入焚青的识海。
他正跪在燎原社祭坛前,左手攥着卷焦黑残经,右手食指还在往石砖上刻符文,额头的血顺着下巴滴在经文上。
昨夜梦游时被心狱阵控制刻下的痕迹,到现在还在疼。
我没显形,只把一段记忆投进他意识里:暴雨倾盆的巷子,我抱着保温箱冲进摇摇欲坠的老房子,怀里的饭盒被我举得比头顶还高。
女人抱着发烧的孩子哭,我把热粥递过去时,手指抖得像筛糠——玄冥寒毒发作了,可我还是笑着说您用餐愉快。
那你到底是谁?焚青突然抬头,眼里的血丝像蛛网,声音哑得像破风箱。
他额头抵着祭坛,血珠砸在石砖上响,他们说你是假的,说我崇拜的是具空壳!
我在他识海里现出身形,没穿教主的金丝甲,穿的是当年送外卖的蓝马甲。我是那个被投诉超时,却把最后半块姜糖塞给孩子的傻子。我蹲下来,和他平视,是被六大派围殴时,还想着给受伤的小道士止血的傻子。
是...明明疼得要死,却总学不会放下的傻子。
焚青的手突然松了。
焦黑残经地掉在地上,他抬起沾血的手,轻轻碰了碰我马甲上的反光条——那是当年为了雨夜安全贴的,现在还在。原来...你真的会疼。他突然笑了,眼泪混着血往下淌,我就说嘛,要是神,怎么会为个素不相识的孩子哭?
我退出他的识海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
不用看也知道,是他把祭坛上那些刻着张无忌神像的石砖全掀翻了。
南边火塾的动静是跟着飘过来的。
我站在镜湖岸边,闻见风里有股甜丝丝的糖味——是孩子们在煮红糖姜茶。
赵敏的火笛音又响了,这次不是警示,是带着点轻快的调子。
我顺着认知共鸣望过去,她正蹲在墙角,面前摊着张皱巴巴的纸——是赤驼画的心狱图残稿,上面的我穿着龙袍,脚下踩着六大派的尸体。
你们觉得,张无忌会画这种图吗?赵敏的声音像春溪淌过石头,她招了招手,围过来十几个扎羊角辫的小娃。
不会!扎红绳的小丫头踮着脚喊,张哥哥会背我过河!
他会给我糖!穿灰布衫的小胖子摸着口袋,是橘子味的!
赵敏笑着把残稿翻过来,铺在地上。
一个扎蝴蝶结的小女孩挤进来,举着张皱巴巴的画:纸角沾着饭粒,画里的人穿着蓝马甲,背上驮着个大保温箱,脚下踩着一串发光的脚印,像星星落地上。
贴上去。赵敏轻声说。
小女孩踮脚把画按在残稿上,刚好盖住那个穿龙袍的。
火塾的窗户透进光来,照得两张画叠在一起——龙袍的金线被脚印的光冲散,渐渐淡成影子。
当晚,赤驼在自燃堂的烛火下醒了。
他盯着自己画了半本的心狱图,突然抓起笔,一声撕成两半。
墨迹未干的纸页飘在地上,他蘸了新墨,在空白处写下:自燃诀第一式——见自己。
我重返镜湖时,湖隐先生的钓竿还是空悬着。
他坐在老渔舟上,白发被风吹得像团云,脚边的竹篓里,那条金红鱼正扑腾着甩水。
你已破心狱,为何再来?他没回头,声音像湖底的石头,沉得很。
我摊开掌心,脚印烙印在暮色里泛着暖光:因为还有人心里藏着别的。
穿龙袍的,持圣剑的,站在云端俯视众生的神。
只要他们信那些,我就还是活在别人的梦里。
湖隐先生的钓竿突然往下一沉。
他没动,任鱼线绷得笔直,直到那尾金红鱼一声跃出水面,又地落回竹篓。当年初代教主传我骨笛时说,真正的传承不是刻在碑上,是活在人心里。他摸出那支骨笛,递过来时,笛身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再吹一次,这次...别唤小镜,唤他们。
我把骨笛凑到唇边。
这次没运内力,只凭胸腔里跳动的心跳。
笛音起时,像有千万个鼓点在共鸣——是昆仑三百六十座火藏阁里,所有掌心带波纹的人在心跳;是火塾的孩子们啃着姜糖,用勺子敲碗打拍子;是焚青在掀翻的祭坛前,用残砖刻下傻子张无忌的新碑。
笛音荡开的刹那,整座昆仑山脉都在震动。
我闭着眼,却能见:火藏阁的青铜门打开,尘封的卷宗里飘出当年的外卖单——是我给光明顶弟子送的素斋,给峨眉小师妹带的糖葫芦;火塾的墙上,小女孩的画发出柔光,把赤驼的心狱图彻底融成了飞灰;就连明教密道里,那些刻着教主圣像的石壁,都裂开蛛网似的纹路,露出底下被覆盖的、我蹲在巷口啃烧饼的涂鸦。
这是...当年教众偷偷刻的。湖隐先生的声音里有了笑意,他们说你啃烧饼时笑得最真,比在光明顶受拜时好看十倍。
东海的风突然变得滚烫。
我猛地睁眼,看见水平线外的黑船停住了。
船头的灰袍人正捂着胸口,脸色发白。
他掌心的脚印烙印和我的一样,此刻却像被火烤着,皮肤滋滋冒青烟。
他开始改写...的历史了。他的声音碎成了渣,低头盯着手里的金书,书页正簌簌往下掉——每一页上,都画着不同的张无忌:持剑的、穿龙袍的、坐莲花的,此刻全在褪成模糊的影子。
而在昆仑的山坳里,火塾的孩子们举着糖画跑过来。
赵敏笑着接过,把最大的那只糖蝴蝶往我手里塞:他们说要给送外卖的哥哥补补体力。
我咬了口糖蝴蝶,甜得人眯眼。
远处传来焚青的吆喝:新碑刻好了!
来看看像不像!赤驼的声音跟着响起:《自燃诀》第一式,要找张哥哥试招不?
东海的黑船还在,但风里的铁锈味淡了。
我望着山脚下奔跑的孩子们,望着赵敏发梢的金粉,望着湖隐先生竹篓里扑腾的金红鱼——忽然懂了湖隐先生说的。
不是血脉,不是武功,是那些被记住的、真实的、带着烟火气的傻子时刻。
走啊。我拽了拽赵敏的袖子,去看看新碑刻得像不像。
她笑着戳我额头:你呀,现在倒比谁都积极。
我们踩着夕阳往山坳里走。
背后的镜湖荡开涟漪,每一圈波纹里,都映着个穿蓝马甲的身影——他跑得很快,不是为了追上谁,是要带着所有愿意相信的人,一起往更真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