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焰裹着驼铃公的嘶吼劈头盖脸砸下来,我抱着赵敏往下坠时,掌心全是她后颈的冷汗。
她睫毛抖得像被雨打湿的蝶翼,半张脸埋在我颈窝里,能听见她每声呼吸都带着碎玻璃碴子似的轻响——这哪是断线风筝?
分明是块烧得只剩火星子的炭,稍不留神就要灭在风里。
敏敏?我抖着手指去碰她眼皮,她睫毛颤了颤,勉强掀了条缝,瞳孔里的金芒正随着心跳明灭。疼...她哑着嗓子往我怀里缩,像有人拿针戳魂儿。我喉头一哽,这丫头从小到大哪吃过这种苦?
当年在绿柳山庄被成昆困地牢,她还能变着法儿给我讲段子解闷;后来在灵蛇岛被周芷若刺一剑,倒在我怀里还硬撑着说这血颜色衬得我唇红。
如今却连装坚强的力气都没了,只知道往我怀里钻,像小时候在蒙古包里被雷吓着的小羊羔。
别怕,我在。我把她往怀里拢了拢,这才发现祭坛地面不知何时爬满了暖黄的光。
抬头看,那些原本闭着眼的海眠者正一个接一个睁眼,护队副官的芦苇叶胸针被心灯照得发亮,老妇攥着的碎玉泛着温润的白,连归舟郎怀里的渔船模型都沾了光,腐朽的木茬子像浸在蜜里。
他们的目光全锁在我和赵敏身上,像无数根细绳子,把我们和这方天地牢牢捆在一起。
初灯需。沙哑的女声突然从脚边传来。
我低头,花葬婆不知何时跪在我俩旁边,枯树皮似的手捧着那朵曾被我亲手掐灭的黑花——花瓣蜷得像团烧焦的纸,可凑近了看,蕊心竟有极细的银丝在爬,一为外来执念最强者之心跳,一为本地核心共鸣。她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来,你若注入记忆,它或可转生。
我盯着那朵黑花,喉结动了动。
七天前医仙说我寒毒攻心,最多撑七日;三日前赵敏为破紫晶柱强行引动紫焰,我替她渡了半宿九阳真气,当时就觉得经脉里的冰碴子又多了几分。
可此刻低头看怀中人,她睫毛上还沾着血珠,是刚才喷精血时溅的,我突然就笑了:那正好,我还有七天可活,够不够?
花葬婆的手抖得更厉害了,黑花几乎要从她掌心掉下来。
我撕开衣襟,心口那道被玄冥神掌烙下的旧疤泛着青,像条狰狞的蜈蚣。
当黑花贴上皮肤的刹那,我浑身剧震——那不是疼,是种被人扒开肋骨翻找旧物的钝钝的痒。
记忆像开了闸的洪水,争先恐后往花瓣里钻:光明顶上她举着剑替我挡箭,血溅在她月白裙角,我抱着她喊敏敏你别睡;冰火岛雪夜里她裹着我的大氅哼《祝酒歌》,哈出的白气在灯笼上结成霜;昆仑宴上她举着酒碗跟各派掌门斗酒,最后醉得趴在我背上,耳朵红得能滴血...
黑花开始变了。
第一日,蜷着的花瓣慢慢舒展开,像被温水泡开的茶叶;第三日,原本焦黑的瓣尖泛起紫晕,像她当年送我的紫晶坠子;第五日,整朵花都紫得发亮,连我心口的旧疤都被映成了紫色;第七日黎明,我正往花瓣里塞最后一段记忆——是去年上元节,我俩扮成寻常夫妻逛夜市,她非拽着我买糖画,说要体验民间疾苦——黑花突然地炸成了灰。
完了?林晚儿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仰头,她不知何时挤到了近前,眼眶红得像两颗小樱桃。
花葬婆却突然直起腰,枯手按在我心口的灰上:等等。
有什么东西在灰里动了。
极细的绿芽,顶开灰粒,像婴儿攥着的小拳头。
它长得极快,我数到第十下时,已经抽出了两片叶子;第二十下,枝桠上缀满了米粒大的花苞;第三十下,所有花苞同时炸开——是朵金色的昙花,每片花瓣都像浸在阳光里,花蕊处有两个极小的字,我凑近些看,喉咙突然发紧:无忌·敏。
香气先漫开的。
像蒙古草原上七月的金莲花,混着点中原的桂花香,还有...我低头,赵敏不知何时醒了,正把脸埋在我颈窝里笑,是你上次在终南山采的野菊香,我偷偷加在香囊里的。她声音还哑着,可心跳声震得我胸口发痒。
海眠者们陆续站起来了。
护队副官抹了把脸,把磨破的芦苇叶胸针别正;老妇把碎玉贴在唇边亲了亲,又小心收进怀里;归舟郎捧着渔船模型,指腹轻轻蹭过腐朽的木棱,突然笑了:原来...她们已经走了啊。他抬头看天,眼角的泪在晨光里闪,可我记得她们穿红裙子的样子,记得小女儿管我要糖葫芦,记得...这样就够了。
赵敏挣扎着要起来,我赶紧托住她后腰。
她从怀里摸出个琉璃瓶,瓶颈系着我送她的红绳,这花得封起来。她指尖在瓶身划出浅痕,光不分正邪,只问是否自愿点亮。写完抬头看我,眼睛亮得像星子,你说,要是开连锁店,现在可以叫敏行天下了吗?
我被她气笑了,可笑着笑着就喘不上气——寒毒又往上涌了。
她慌了,赶紧扶我躺下,我却拽着她袖子笑:不如叫无忌速运·全球送汤远处突然传来整齐的宣誓声,我转头,林晚儿带着一群姑娘小子站在海岸边,左胸别着心灯,右肩挂着紫焰,声音清亮得能掀翻海浪:我们愿亮灯,不论颜色!
返航的船是归舟郎撑的。
他说当年失踪前刚学会掌船,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我躺在船舱里,看着赵敏在船尾熬汤——她非说要给我补补,可火候没掌握好,汤勺敲得锅沿叮当响。小心烫着。我喊她,她回头瞪我,可嘴角又偷偷往上翘。
意识开始模糊时,我觉得掌心一暖。
是赵敏把我的手按在了她小腹上。
那里有极轻的跳动,像只刚破壳的小鸟。孩子会继承你的九阳根骨。她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我心上,也会继承我的紫昙印记。
我盯着她发顶的金步摇,突然就哭了。
七天前我还在想,要是就这么死了,至少能给她留个不疼的回忆;如今却恨不能多活十年,看这小混蛋在甲板上爬,看赵敏追着他喊别碰汤勺,看...
那以后送饭,得准备两口锅了。我哑着嗓子说。
她没接话,只是把我的手按得更紧了些。
船窗外,朝阳正从海平线上升起来。
万千金光跳着,像无数盏心灯同时点亮。
我望着那光,突然想起海底那口锈铁锅——当年在灵蛇岛,我和她躲在舱底煮面,锅沿溅了她一脸油星子。
此刻它该还在海底转着吧?
说不定锅底的金纹又多了几个字,比如...
认证·延续。
归舟郎突然喊了一嗓子:前面就是昆仑浅湾了!我撑起身子,看见远处海岸线像条淡金色的绸带,海浪拍在礁石上,溅起的水珠都沾着金光。
赵敏端着汤碗过来,我接的时候故意晃了晃,汤洒在她裙角,像朵新开的花。
你呀。她瞪我,可眼里全是笑。
船慢慢往浅湾靠去,朝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靠在她肩上,听着海浪声、汤沸声、还有船底心灯轻响的声音,突然觉得——
这故事,才刚翻到新的一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