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E考试的考场设在图书馆二楼一间空旷的大厅里。
阳光透过巨大的拱形玻璃窗，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斑。几十张单人课椅稀疏地摆放着，彼此间隔很远，防止交头接耳。每个座位上都放着一套崭新的耳机和答题纸。
气氛肃穆得让人喘不过气。
监考的是曼施坦因教授，他那锃亮的光头在阳光下格外显眼，表情严肃，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每一个学生，重点关照对象显然是坐在前排、如坐针毡的路明非。
路明非感觉自己手心里全是汗。他偷偷瞟了一眼斜后方，沈炼已经戴上了耳机，一脸平静，好像不是来参加什么要命的血统考试，而是来听一场午后音乐会。再看看其他人，大多也都是一副凝神准备、严阵以待的样子。
只有他，心里慌得像是在敲拨浪鼓。芬格尔那八套真题的答案在他脑子里乱窜，像是一群没头苍蝇，根本对不上号。
“考试开始。播放龙文听力。”曼施坦因教授按下讲台上的播放键，毫无感情地宣布。
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吟唱声，透过高保真的耳机，缓缓流入每个考生的耳中。
那声音古怪极了，完全不同于人类已知的任何语言，音节拗口，旋律诡谲，带着一种原始的、蛮荒的、却又无比威严的力量。
路明非一个激灵，赶紧抓起铅笔，按照芬格尔的“秘籍”，准备开始他的“艺术创作”——不管听到什么，只管把脑子里芬格尔塞进来的那些鬼画符往外画就行！
起初，他还能勉强集中精神，试图分辨耳机里的吟唱对应芬格尔给的哪一套答案。但那些龙文似乎拥有某种奇特的魔力，听久了，脑子就开始发晕，像是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扭曲。
阳光不再温暖，变得冰冷而刺眼。曼施坦因教授的身影渐渐淡去。图书馆高大的书架像是融化了的蜡像，缓缓下沉、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重般的恍惚感。
等他猛地回过神来，惊骇地发现，自己根本不在什么图书馆考场！
他正坐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婶婶家那栋楼的天台！屁股底下是冰冷的水泥地，身后是锈迹斑斑的铁丝网。远处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傍晚的风吹过来，带着一股凉意。
这里是他高中时代偶尔会偷偷跑来发呆的“秘密基地”。
怎么回事？幻觉？梦？
“哥哥，第一次‘灵视’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奇妙？”一个清晰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路明非吓得差点跳起来，猛地扭头。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小西装、领口打着精致领结的小男孩，不知何时坐在了他旁边的水泥护栏上。小男孩晃荡着两条腿，皮鞋擦得锃亮，面容精致得不像真人，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双黄金瞳在渐暗的天色中灼灼发亮，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路鸣泽！
路明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呼吸一滞。又是他！这个阴魂不散的小魔鬼！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路明非的声音有点发干。
“这里？是你的心里呀，哥哥。”路鸣泽轻巧地从护栏上跳下来，像个优雅的小绅士，踱步到他面前，“至于我？我一直都在，只是你以前不愿意看见我而已。现在嘛……你跑来了卡塞尔，听到了真正的龙文，就像一把钥匙，终于打开了那扇锁着的门。”
他歪着头，笑容越发灿烂，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温暖：“正式自我介绍一下，路鸣泽，你可以叫我鸣泽。当然，按血缘关系来说，我是你弟弟，独一无二的弟弟。”
路明非背后发凉，下意识地想后退，却发现身体有些僵硬。
路鸣泽似乎看穿了他的恐惧，无所谓地耸耸肩，自顾自地走到天台边缘，眺望着远处暮色中的城市。
“那个沈炼，对你挺不错的嘛。”他忽然换了话题，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聊天气，“请吃饭，挡子弹，还帮你找人作弊？真是个热心肠的好兄弟。”
路明非没吭声，不知道这小魔鬼到底想说什么。
“他确实很优秀。”路鸣泽继续说着，声音里听不出是赞叹还是别的什么，“时间零，那种程度的言灵，即使在混血种里，他也算站在金字塔尖的那一小撮人了。有他罩着你，你在卡塞尔的日子确实能好过不少。”
他顿了顿，缓缓转过身，那双黄金瞳在暮色中闪烁着妖异的光。
“但是，哥哥……”他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冰冷的、残酷的意味，“你得明白一件事。混血种的顶尖，并不意味着一切。”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存在，是超出你们所谓的‘优秀’范畴的。比如……龙王。”路鸣泽轻轻吐出这个词，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随之凝固了一下，“在真正的龙王面前，你的沈炼师兄，哪怕他再优秀十倍，也只不过是一只……稍微大一点的蚂蚁罢了。他帮不了你太多的，当真正的风暴来临的时候。”
路明非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能帮你的，只有我。”路鸣泽走近他，伸出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路明非的胸口，那里，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只有我，才是真正对你好的。只有我，才会不惜一切代价，满足你的愿望。”
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记住，哥哥。”路鸣泽的笑容变得有些诡异，“当你走投无路的时候，当你需要力量的时候，呼唤我的名字。我会帮你扫清一切障碍……只需要，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代价。”
说完，他毫无征兆地，突然伸手猛地推了路明非一把！
“我操！”
路明非惊恐地大叫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后倒去，身后就是几十米高的虚空！强烈的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
“啊！”
他猛地一个激灵，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耳边那古老恢宏的龙文吟唱依旧在继续。
眼前是图书馆空旷的大厅，窗外阳光正好。曼施坦因教授正皱着眉头看过来，似乎对他突然发出的怪声很不满。周围的考生都埋着头，在答题纸上疯狂地书写或绘画着什么。
他还在考场里。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个短暂而诡异的梦。
路明非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答题纸。
然后，他彻底愣住了。
洁白的纸面上，不知何时，已经画满了无数繁复而诡异、他根本看不懂、却又隐隐觉得无比熟悉的金色线条和符号！它们交织缠绕，构成一幅幅充满神秘力量的图案，仿佛具有生命一般。
他……他是什么时候画上去的？
他明明……好像只是睡了一觉，做了一个被小魔鬼推下天台的噩梦？
路明非拿着铅笔，看着画满了的答题纸，一脸茫然，坐在椅子上，彻底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