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翻到四月，清明的微雨气息仿佛已经提前浸润了空气。三天小长假，加上前后的周末，拼凑出难得清闲的五日。清绾盯着屏幕上那几天的空白格，指尖几乎没有犹豫，点开了购票App。北京西到洛阳龙门，三小时十七分钟，确认，支付。当订单成功的提示跳出来时，一丝轻快的笑意才悄然爬上她的嘴角。春天，牡丹，还有他，都在洛阳城等着了。
周六清晨，高铁准时启动，将帝都的喧嚣甩在身后。窗外华北平原的初春景象飞快掠过，田野间已能看见大片新绿萌发，间或有几株早开的桃花、杏花点缀其间，像宣纸上洇开的淡淡胭脂。清绾靠着窗，耳机里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心里盘算着行程。牡丹花期正盛，白马寺的香火，还有……那个在出站口等着的人。
车刚停稳在洛阳龙门站的月台，清绾拖着小小的行李箱随着人流往外走。心，却已经比脚步更快地飞向了出站口。闸机外，攒动的人头中，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武朝阳穿着件干净的浅灰色卫衣，外面套了件深色牛仔夹克，身姿挺拔地站在接站的人群里，正伸长了脖子朝里张望，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当两人的目光隔着玻璃和人群终于交汇时，他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明亮得晃眼的笑容，用力地朝她挥了挥手。
清绾的心像是被那笑容轻轻撞了一下，脚步不自觉地加快。刷卡出闸，还隔着几步远，武朝阳已经大步迎了上来，很自然地接过了她手中的行李箱拉杆。他身上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洗衣液清香和外面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
“累不累？”他低头看着她，眼睛亮亮的，带着关切。
“还好，坐着不累。”清绾抬头对他笑，旅途的微尘仿佛都被这笑容拂去。
“走，先去酒店放东西。”武朝阳一手拉着行李箱，另一只手很自然地、带着点试探地，轻轻握住了清绾的手。掌心温热干燥，带着年轻男孩特有的力度。清绾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牵着，指尖传来的温度一路蔓延到心尖。
这次清绾订的酒店位置适中，不算顶奢，但干净舒适，推开窗能看到洛阳老城区的街景，烟火气十足。放下行李，简单休整，已近傍晚。两人都不想跑远，就在酒店附近寻了家口碑不错的老字号水席馆子。
店里人声鼎沸，弥漫着胡辣汤和浆面条特有的浓郁香气。他们点了几道经典的洛阳水席小菜：连汤肉片汤头浓郁，肉片滑嫩；牡丹燕菜丝丝缕缕，点缀着胡萝卜丝和木耳，清甜爽口；焦炸丸子外酥里嫩，蘸着椒盐，一口一个。武朝阳一边吃，一边给清绾介绍每道菜的讲究，眉宇间带着点洛阳本地人的小骄傲。清绾吃得额头微微冒汗，鼻尖也沁出细小的汗珠，却觉得无比熨帖。窗外暮色四合，小街灯火次第亮起，食物的热气混合着窗外飘进来的湿润夜风，是独属于洛阳的、踏实的温暖。
“明天，去看牡丹？”清绾放下勺子，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武朝阳。
“中！”武朝阳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神同样发亮，“国花园或者王城公园都行，花正开得最好！咱上午去，光线好，人也相对少点。”
翌日清晨，天清气朗，是难得的清明好天气。两人吃过简单的早餐，便打车直奔城东。目标明确——先去白马寺，再赏牡丹。
白马寺的朱红山门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庄严肃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火气息，混合着草木的清香。古刹历经千年，殿宇巍峨，松柏参天。清绾并非笃信之人，但置身于这氤氲着历史与信仰的古老庭院，心也不由自主地沉静下来。她随着人流缓缓走过天王殿、大佛殿，在清凉台前驻足片刻，感受着那份穿透时光的宁静。
走到法物流通处，清绾停下了脚步。玻璃柜台里，各种开过光的车挂琳琅满目。她仔细挑选着，最终选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黄杨木平安扣车挂，上面刻着莲花纹样，古朴雅致。
“给叔叔阿姨的？”武朝阳凑过来看。
“嗯，”清绾点点头，付了钱，小心地把车挂收进随身的帆布包里，“保个平安顺遂。” 她没多说什么，但这份心意，武朝阳看在眼里，心里暖暖的。
从白马寺出来，穿过一条不算宽的马路，斜对面便是鼎鼎大名的神州牡丹园。还未入园，浓郁的花香便已随着微风阵阵袭来，勾人心魄。
买票入园，仿佛一脚踏入了姹紫嫣红的梦幻国度。眼前豁然开朗，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层层叠叠、繁盛怒放的牡丹！花海如潮，汹涌澎湃地冲击着视觉。姚黄魏紫，赵粉豆绿，二乔争艳，青龙卧墨池……各色珍品名种，或雍容华贵，或清丽脱俗，或娇艳欲滴，在春日暖阳下舒展着倾国倾城的姿容。花瓣重重叠叠，饱满丰腴，像是用最上等的丝绒精心织就，在阳光下泛着细腻莹润的光泽。蜜蜂嗡嗡地在花间忙碌，翅膀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金光。
清绾瞬间被眼前这铺天盖地的绚烂俘获，忍不住轻轻“哇”了一声。她立刻拿出手机，像只快乐的蝴蝶般在花丛小径间穿梭，寻找着最美的角度，对着那些开得最盛的牡丹“咔嚓咔嚓”拍个不停。拍完，又低头快速在家庭群里发照片：
「妈！爸！快看！洛阳的牡丹开得太绝了！」
「[图片][图片][图片]」
「这个颜色！这个花型！实物比照片好看一百倍！」
家庭群里很快有了回应，爸妈发来一连串的惊叹表情包和“真漂亮”、“注意安全”的叮嘱。
武朝阳跟在清绾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她雀跃的背影，脸上也带着笑。他想了想，也掏出了手机，直接拨通了他妈妈的视频电话。
“喂，妈！”电话接通，武朝阳的声音带着笑意。
“哎，朝阳！咋想起来给妈打视频了？”电话那头传来爽朗的河南乡音。
“没啥，带清绾在牡丹园看花呢，可好看了，给您也看看！”武朝阳说着，很自然地举起了手机，镜头却是朝着前方——清绾正微微弯着腰，专注地拍摄一株姿态奇特的“青龙卧墨池”。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薄针织衫，浅蓝色牛仔裤，帆布鞋，头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阳光透过花枝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专注而柔和的侧影。
“哟！这么多花！真排场（真漂亮）！”武妈妈的声音充满了惊喜，随即又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咦？前面那个妮儿（姑娘），是清绾不？看背影就怪好看哩！”
武朝阳笑着应道：“嗯，是她。正拍花呢，迷得很。”
“那你走近点，让妈看看清楚嘛！”武妈妈在那边笑。
“她拍得认真，别打扰她。”武朝阳很自然地回答，手机镜头依旧稳稳地对着前方那个在花海中流连的背影，“您看这花多好，品种也多，这叫‘二乔’，粉白相间，开得多热闹……”
清绾拍完那株“青龙卧墨池”，心满意足地直起身，回头想招呼武朝阳看另一边的“赵粉”。一回头，却看见他正举着手机，似乎在和人视频通话，而且……镜头好像正对着自己这个方向？她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有点慌。他是在和他妈妈视频？镜头对着自己？自己今天出门就涂了个防晒和口红，头发也随便挽的，会不会显得太随意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脚步立刻顿住，然后非常自然地、装作被旁边一丛开得特别茂盛的“洛阳红”吸引的样子，转过身，背对着武朝阳的方向，慢慢朝前走去，刻意拉开了更远的距离。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别拍到我正脸！背影……背影应该还好吧？
接下来的时间，清绾虽然还在看花，但心思总忍不住飘向身后。她刻意放慢了脚步，只在武朝阳的镜头范围边缘活动，大部分时间都留给他一个认真看花的、或者侧着身的“安全”角度。她甚至能隐约听到武朝阳手机里传来他妈妈带着笑意的河南话点评，什么“这花真大”、“这颜色正”之类，偶尔夹杂着对他俩行程的关心。
武朝阳则完全没察觉到清绾的小心思，他举着手机，兴致勃勃地带着妈妈“云赏花”，从“姚黄”讲到“豆绿”，从花型讲到典故，像个尽职尽责的导游。他偶尔会喊清绾一声：“绾绾，你看这株！” 清绾也只是远远地应一声，或者侧身对他笑笑，绝不走近。
就这样，清绾在前，武朝阳在后（举着手机），两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在牡丹的海洋里缓缓移动。直到一片开满各色牡丹的缓坡下，武朝阳遇到了熟人——一个穿着印有“牡丹文化节志愿者”红马甲的男生，正拿着小喇叭引导游客。
“嘿！张超！你小子在这当志愿者呢？”武朝阳笑着打招呼，暂时把手机镜头从清绾背影上移开，对准了同学。
“朝阳！稀客啊！”叫张超的男生也乐了，两人站在花径旁聊了起来。无非是寒暄几句近况，问问对方怎么跑来看花了，还带女朋友了云云。
清绾远远看见了，很识趣地没有靠近去听他们聊什么。她独自一人拐上旁边一条开满白色牡丹“玉楼春”的小径，慢悠悠地走着，欣赏着这冰清玉洁的美。花瓣层层叠叠，洁白如雪，在绿叶的衬托下更显高雅。她俯身轻嗅，淡雅的香气沁人心脾。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远离了方才那点小小的“镜头焦虑”，她重新沉浸在这片花海带来的宁静与美好之中。偶尔有花瓣随风飘落，沾在她的发梢和肩头。
等她慢悠悠地逛完那条小径，重新绕回主路，发现武朝阳已经结束了和同学的闲聊，正挂了电话，朝她这边张望。
“逛完了？”武朝阳笑着迎上来。
“嗯，差不多了。”清绾点点头，装作不经意地问，“刚跟你妈妈视频呢？”
“对啊，带她看看花。”武朝阳很自然地回答，脸上还带着刚才聊天的笑意。
“哦……”清绾的心提了起来，试探着问，“那……阿姨……看到我了？”
“看到了啊！”武朝阳一脸理所当然，“不是一直拍给你看了嘛！”
清绾的脸颊瞬间有点发烫，小声嘟囔：“啊？你……你镜头一直对着我啊？我还以为……”
“对啊，”武朝阳看着她有点窘迫的样子，有点好笑，“我手机一直举着对着前面拍花，你走前面，可不就一直拍的是你背影嘛？我妈还夸你背影好看呢，说这妮儿气质好！”
“背……背影？！”清绾猛地抬头，眼睛瞪圆了，长长的睫毛忽闪着，脸颊的红晕迅速扩散开，“你……你是对着前面开的视频？！不是对着我？！”
“对啊，”武朝阳被她这反应逗乐了，“不然呢？我还能追着你脸拍啊？那多奇怪。我妈主要看花，顺便看看你背影，挺好。”
“啊！”清绾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懊恼地捂住了脸，“我的天……我还以为……我还以为镜头一直对着我正脸！吓死我了！早知道……早知道我就走你后面了！” 她想起自己刚才为了躲避“镜头”，各种别扭的姿势和刻意的疏远，简直像个自作多情又笨手笨脚的小丑！巨大的羞窘让她恨不得找个牡丹花丛钻进去。
武朝阳看着她懊恼得耳朵尖都红透了的可爱模样，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芬芳的花径间回荡，惊飞了几只蝴蝶。“哈哈哈哈哈……绾绾，你想啥呢！我妈能隔着屏幕吃了你啊？再说，你背影也好看得很！”
清绾被他笑得更加无地自容，羞恼地捶了他胳膊一下：“你还笑！都怪你！不早说清楚！”
“好好好，怪我怪我。”武朝阳笑着抓住她的手，顺势握紧，拉着她往出口走，“走吧走吧，花也看饱了，我妈也‘见’过了，咱回酒店休整一下，晚上带你去吃好吃的，给你压压惊！”
走出牡丹园，喧嚣和花香被抛在身后。清绾坐在回酒店的出租车上，看着窗外飞逝的洛阳街景，脸上的热度还没完全退去。她偷偷瞄了一眼旁边嘴角还噙着笑意的武朝阳，心里那点懊恼渐渐被一种奇异的、带着点甜味的羞窘取代。虽然闹了个小乌龙，但……好像也没那么糟？至少，在他妈妈那里，留下的是个“气质好”的背影？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疲惫感夹杂着一种踏实的放松感涌了上来。牡丹看过了，心愿已了，至于那个小小的插曲……嗯，就当是春日花海里，一朵带着独特芬芳的小花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