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烤的烟火气在夏夜的空气里缠绵不去，铁盘里的炭火只剩下零星红点，桌上的竹签堆积如山，诉说着方才的热闹。冰镇的扎啤也见了底，阿哲的脸红得像抹了胭脂，舌头打结，话却更多了。耗子一边笑着揶揄他酒量浅，一边使劲按着他肩膀，防止他滑到桌子底下。
气氛正浓时，耗子像是突然灵光一闪，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武朝阳：“哎，朝阳，明天周六，天儿也好，正好嫂子大驾光临，哥几个琢磨着开车出去撒个欢儿？去龙门石窟沾沾佛气，或者找个山清水秀的地儿避避暑，咋也比在市区吸尾气强吧？”
武朝阳刚拿起一串烤得金黄的馒头片递给清绾，闻言动作顿了顿，侧头看向耗子，语气带着惯常的冷静：“都有谁？”
“就咱仨，再加隔壁宿舍的大刘和小胖，他俩也屁颠屁颠要跟着。”耗子掰着手指头，说得眉飞色舞。
武朝阳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人名，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五个人？耗子你那车坐不下吧？”他记得清楚，耗子租的是辆五座SUV，驾驶座占一个，满打满算只剩四个座位。
正小口咬着酥脆馒头片的清绾几乎同时心算出了结果。她没说话，睫毛低垂，手下意识地在桌下摸向自己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无声而迅速地滑动。
“嗐，挤一挤呗？革命友谊不就是在狭窄的后座里升华的嘛！”阿哲大着舌头，挥舞着手臂提议，显然酒精已经占领了高地。
耗子还算残留几分清醒，没好气地瞪了阿哲一眼：“升华个鬼，超员了让交警逮着，罚款你出啊？”他挠挠头，看向武朝阳，提出另一个方案，“要不……咱打车？五个人打两辆车，分摊一下车费？”
武朝阳拿出手机，快速搜索了一下从学校到龙门石窟的距离和预估车费，看到屏幕上跳出的那个不算小的数字，眉头皱得更紧了。人均摊下来对还在念书的学生来说，确实是一笔需要斟酌的开销。他薄唇微启，刚要说出“算了，太麻烦，下次吧”，话未出口，就感觉身边的清绾轻轻用胳膊碰了他一下。
他侧过头，只见清绾将自己的手机屏幕无声地递到他眼前。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一个租车App的订单确认页面——一辆黑色的五座SUV，车型宽敞，取车点就在附近不远的一个24小时自助服务点，取车时间设定在一小时后。
“我租好了，”清绾的声音平静，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去取。明天我们开这辆，不跟你们挤了。”她顿了顿，看向耗子和阿哲，笑容得体，“这样大家都坐得舒服些。”
桌上瞬间安静了那么一两秒。空气仿佛凝滞。
随即，耗子和阿哲像是被同时按下了开关，爆发出巨大的惊呼。
“卧槽？！嫂子！你这操作也太神速了吧！”耗子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订单页面，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儿”的震惊。
“说租就租啊！这执行力！雷厉风行！朝阳哥，你看看！你好好看看嫂子！”阿哲的酒似乎都被吓醒了一半，激动得直拍桌子，引得邻桌纷纷侧目，“牛逼！太牛逼了！”
武朝阳也愣住了。他看着屏幕上那已然生效、毫无撤回余地的订单，再看看身边气定神闲、仿佛只是随手买了杯咖啡的清绾，心底像是被打翻了调味瓶，五味杂陈——有被她这突如其来、迅猛果断的操作惊到的愕然，有因为让她破费而产生的一丝微小别扭，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细致妥帖地照顾周全的暖意。她总是能如此敏锐地洞察到他或许未曾宣之于口的难处，然后用一种最直接、最有效率的方式，悄然化解。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头翻涌的情绪压下，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千言万语在喉头滚动，最终只化作一个更加用力的、与她十指紧扣的动作，和一句低沉到几乎只剩气音的：“谢谢……其实不用……”
清绾回握住他微微用力的手，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挠了一下，像是安抚，笑容浅淡却明亮：“刚好看到有券，很方便。而且，”她声音压低了些，只让他听见，“我想和你单独一辆车。”
这句话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那点微小的别扭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柔软情愫。他紧了紧她的手，没再说什么。
“那就这么定了！”耗子兴奋地一拍大腿，差点把桌子拍散架，“明天早上七点半，学校西门集合！怎么样？趁日头还没毒起来出发！”
武朝阳看向清绾，用眼神询问。清绾点点头，语气干脆：“没问题，七点半准时到。”
“好，七点半，西门。”武朝阳一锤定音，心里却因为那句“单独一辆车”而开始隐隐期待明天的旅程。
明日之约在一片惊叹、羡慕和兴奋的喧闹声中尘埃落定。最大的交通问题被清绾轻而易举地解决，气氛再次升温。大家又兴致勃勃地聊了会儿明天的具体行程，哪个景点必去，哪里拍照角度好，需要注意些什么琐事。
酒足饭饱，桌上杯盘狼藉。耗子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满足地打了个嗝，扬声喊道：“老板，买单！”
武朝阳几乎应声而起：“我去。”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室友之间外出，多是AA，他下意识便觉得该如此。
但清绾的动作比他更快，像是早已预料。几乎在耗子尾音落下的瞬间，她就已经松开了与他交握的手，身形灵巧地站起身，如同一条滑溜的鱼，脚步轻快地径直朝着前台走去。一边走，一边已经从手包里拿出了手机，调出了付款码，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迟疑。
“哎！嫂子！这不行！说好我们AA的！”耗子连忙喊道，也跟着站起来。
阿哲也急了，酒醒了大半：“对对对！嫂子你快回来！哪能让你请！”
武朝阳也想追过去，却被清绾回头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那眼神里带着笑意，却也有不容置疑的坚决。她站在前台，对收银员清晰地说：“13号桌，谢谢。”然后“嘀”一声，扫码，输入密码，动作快得让收银员都愣了一下。不到十五秒，账单已经付讫，小票打印了出来。
她拿着小票走回来，脸上是落落大方的笑容，语气真诚又让人无法拒绝：“别客气了。谢谢你们平时照顾朝阳，也谢谢你们今天的晚餐邀请，我吃得很开心，聊得也更开心。这顿让我来，应该的。”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感谢，全了礼数，又不会让几个男生觉得尴尬或欠了太大的人情。耗子和阿哲面面相觑，抓耳挠腮，最后只好不好意思地连声道谢，声音都比平时洪亮了几分：“谢谢嫂子！嫂子太破费了！下次！下次必须我们请！谁抢跟谁急！”
武朝阳看着她，心里那最后一点因为她抢先付账而产生的微小失落，也被她这番恰到好处、给足所有人面子的处理方式熨得平平整整。他走上前，重新牵起她的手，指尖用力捏了捏她的，低声说：“下次，一定我来。”
清绾冲他俏皮地眨眨眼，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好呀，下次你请我吃更好的。”
结完账，一行人吵吵嚷嚷地走出依旧热闹鼎沸的烧烤店。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来，拂散了身上沾染的油烟与酒气。耗子和阿哲虽然脚步有些虚浮，但意识还算清醒，执意要先开车把武朝阳和清绾送到自助取车点。
走到耗子租的那辆白色SUV旁，清绾却率先拉开了驾驶座的门，对耗子说：“耗子，你刚才也喝了饮料，休息一下就好。我来开，导航给我。”
耗子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刚才气氛到了确实也灌了大半瓶汽水，虽然不含酒精，但心里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车钥匙递给清绾：“谢谢嫂子！又租车又当司机，辛苦嫂子了！”
清绾接过钥匙，利落地坐进驾驶座，调整座椅、后视镜，动作熟练。武朝阳自然地在副驾坐下。
车子平稳地驶向自助取车点。耗子和阿哲在后座依旧兴奋地讨论着明天的行程，时不时爆发出嘿嘿的笑声，对明天的独处毫无所觉。清绾专注地开着车，武朝阳则在一旁用手机再次确认取车的具体流程和定位。
很快到了目的地，是一个大型停车场内的24小时自助服务点。耗子和阿哲下了车，扒着车窗对武朝阳挤眉弄眼，语气暧昧：“朝阳哥，嫂子，那我们就功成身退，不打扰二位宝贵的休息时间了！明天七点半，西门！不见不散！”
“路上慢点，直接回宿舍。”武朝阳叮嘱了一句。
“放心啦！走了！”两人挥挥手，勾肩搭背，哼着不成调的歌，朝着学校方向晃悠着走去，身影渐渐融入夜色。
清绾和武朝阳则根据手机App的指引，很快在指定的停车位上找到了那辆黑色的SUV。用手机蓝牙解锁，检查车辆外观和油表，确认无误。清绾坐进驾驶位，熟练地启动引擎，车内灯亮起，柔和的光线照亮她清亮冷静的眼眸，看不出丝毫醉意。
“你……真的没事？”武朝阳系好安全带，还是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他记得她刚才喝的扎啤并不算少。
清绾侧过头，对他露出一个狡黠而自信的笑容，从手包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铁盒晃了晃：“秘密武器——进口强效解酒糖。刚才去洗手间的时候含了两颗，现在代谢得差不多了，清醒得很，保证安全驾驶。”她常年奔波应酬，这种能快速恢复状态的小物件是随身必备。
武朝阳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心里又是无奈又是骄傲，最终化作一声低笑和摇头：“你真是……准备充分。”她总是能考虑到他没想到的细节。
“放心啦，老司机了，稳得很。”清绾笑着挂上d档，方向盘一打，车子平稳安静地驶出停车场，汇入都市夜晚依旧川流不息的车河，“我们现在回酒店，你明天还要早起呢。”
车窗外的霓虹灯光如同流动的彩带，在车内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武朝阳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看着身边专注开车的清绾。侧脸的线条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下显得既柔和又坚定，与方才烧烤店里那个笑靥如花、偶尔撒娇的女孩仿佛是不同的两面，却又完美地融合在同一个人身上。她的每一次出手，无论是突如其来的到访，还是果决的租车、利落的结账，亦或是此刻展现出的绝对可靠，都不断带给他新的冲击和惊喜。
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她扶着方向盘的手背上。清绾没有转头，目光依旧看着前方路况，只是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反手将他的手指温柔却坚定地握住。
车厢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低沉的引擎声和空调送出微风的轻响。明天充满未知和期待的二人旅程令人心驰神往，而此刻，这条通往酒店的路，因为身边人的存在，因为掌心传来的温度，也变得格外温暖而静谧，仿佛一条专属他们的、通往温柔梦乡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