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论是突然炸开的，像一颗石子投入深夜平静的电流湖泊。
清绾正蜷在沙发里，笔记本搁在膝盖上处理邮件，手机开着免提放在一旁。冬别那边背景音原本是规律的键盘敲击声，夹杂着他偶尔低声咒骂bug的嘟囔。突然，几个拔高的、带着激烈辩论意味的男声撞了进来，瞬间盖过了键盘声。
“……要我说还是苹果！系统流畅度吊打好吗？我这13用两年了还跟新的一样！”是室友A标志性的大嗓门，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得了吧！性价比之王还得看安卓旗舰！屏幕、快充、影像，哪个不碾压？”室友b立刻反驳，语速飞快。
“就是！冬哥你说对吧？你那手机也快三年了吧？除了电池尿崩，卡过没？”室友c似乎把话头抛向了冬别。
键盘声停了。电流里传来冬别一声短促的、带着无奈的笑，像自嘲。接着是他手指用力敲击屏幕边缘发出的、略显沉闷的“哒、哒”声，每一下都敲在清绾的耳膜上。
“卡？”冬别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熬夜后的疲惫和一种习以为常的忍耐，“何止是卡。”他顿了顿，似乎把手机拿近了些，清绾甚至能想象他皱着眉盯着屏幕的样子，“刚导个数据，直接给我冻住了，重启三次。打游戏团战必460，看个高清视频烫得能煎蛋。”他又用力敲了一下手机背壳，发出一声闷响，“电池？出门不带充电宝等于自杀。这破玩意儿……”
一声长长的、带着认命意味的叹息透过电流传来。
“……再撑半年吧。等实习工资发了再说。”他最后说道，语气平淡，却像一根细小的刺，猝不及防地扎进了清绾的心尖。
电话那头，室友们的争论还在继续，围绕着参数、跑分、保值率，声音渐渐模糊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清绾的指尖停在笔记本的触摸板上，邮件里密密麻麻的文字瞬间失去了意义。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冬别那声叹息和那几下沉闷的敲击声攫住了。
她想起视频通话时，偶尔画面会莫名其妙地卡顿、撕裂，变成模糊的色块，冬别只能无奈地切到语音。想起他抱怨过好几次，想给她拍教学楼外那棵开得特别好的玉兰，结果手机对焦慢得像蜗牛，拍出来一片糊。想起他手机屏幕上那几道细小的、蛛网般的裂痕，是他某次跑着赶课摔的，一直没舍得花钱换屏……
再撑半年。他说的那么轻描淡写。可清绾知道，他那个用了快三年的旧安卓机，早已伤痕累累，像一个超期服役的老兵，在繁重的课业、频繁的视频联络和男生宿舍里各种粗暴使用的夹击下，早已不堪重负。每一次卡顿，每一次烫手，每一次电量告急的焦虑，都是他在默默忍受的日常。
一种混杂着心疼和冲动的情愫，在清绾胸腔里迅速发酵、膨胀。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合上了笔记本，抓起了自己的手机。屏幕解锁，幽白的光映亮她专注的侧脸。指尖精准地点开那个橙色图标的购物软件。
搜索框输入：“iphone 14 pro max”。页面跳出，深空灰、银色、金色、暗紫色……各种配置和颜色选项罗列眼前。她的目光没有丝毫游移，直接点进了“深空灰 256G”的链接。这个颜色沉稳低调，适合他。256G，足够他存下所有需要的资料、照片，还有……他们那些永远也舍不得删的聊天记录和截图。
指尖悬停在“立即购买”上方，屏幕上的金额数字清晰地跳入眼帘。那不是一笔小数目，足够她加班加点忙活好几个项目。心跳在寂静的房间里咚咚作响，带着一种近乎莽撞的力度。值得吗？这个念头只闪现了一瞬，就被冬别那声认命的叹息和敲击手机背壳的闷响彻底击碎。
值得。只要想到他能用上流畅的手机，不用再忍受卡顿的煎熬，不用再为电量焦虑，能在想拍下美好瞬间时立刻捕捉，能在想和她视频时画面清晰稳定……这一切，就都值得。她甚至没有去想他会不会接受，会不会责怪她乱花钱。那一刻，她只想把这世界上最好的、能解决他眼前困境的东西，立刻送到他手里。
指尖落下，点击。输入早已刻在心里的地址——xx大学xx校区x栋xxx宿舍，冬别收。付款，确认。一气呵成。
支付成功的提示跳出，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划破心湖。清绾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重大的使命。她把手机放在心口，屏幕还停留在订单完成的界面上。深空灰的手机图片泛着冷冽而高级的光泽，像一颗遥远的、即将坠入他掌心的星辰。窗外，城市的月光无声地流淌进来，给房间里的一切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她就在这片寂静和微光里，感受着心底那份滚烫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心意。
三天后的下午，清绾正在会议室里和客户进行一场焦灼的拉锯战。手机在西装裤口袋里疯狂震动起来，一下，又一下，急促得不同寻常。她微微蹙眉，借着低头看资料的间隙，手指滑进口袋，凭着触感按下了静音。震动停了，但屏幕的亮光隔着布料透出一点微芒，显示着连续几条来自冬别的微信信息轰炸。
会议还在继续，客户的语速很快，抛出一个又一个尖锐的问题。清绾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应对，但心底却像被猫爪轻轻挠着，好奇和一丝隐隐的期待让她有些坐立不安。冬别很少这样连续发信息，除非……快递到了？
好不容易熬到会议结束，送走客户，清绾几乎是冲回自己工位。解锁手机，点开微信。冬别的聊天框果然被顶到了最上面，旁边鲜红的数字显示着“7条新消息”。
她点开。
最上面是一张照片，拍摄角度极其混乱摇晃。画面中央是一个被撕开的、印着某东logo的厚实快递纸箱。箱子里，一个纯黑色的、质感高级的硬盒静静地躺在防震泡沫里，盒子上那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标志清晰得刺眼——iphone 14 pro max。照片一角，能拍到冬别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有些颤抖地抚摸着盒子光滑的表面。
下面紧跟着是一连串文字信息，每条都带着强烈的情绪冲击波：
【冬别】：[图片]
【冬别】：？？？？？？？？？？？？？？？？
【冬别】：清绾！！！！！！！
【冬别】：这是什么？！！
【冬别】：你买的？？？？？？
【冬别】：深空灰256G？？？！！！
【冬别】：[裂开][裂开][裂开][裂开][裂开]
隔着屏幕，清绾都能感受到他那几乎要冲破天际的震惊和语无伦次。她甚至能想象出他当时瞪大眼睛、拿着手机手指发抖的样子。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她几乎要笑出声。
还没等她回复，又一条新信息跳了出来。这次是一段只有五秒钟的小视频。
清绾点开。视频画面剧烈晃动，背景是嘈杂到几乎爆棚的男生宿舍。镜头首先怼在冬别那张写满了震惊、茫然和难以置信的脸上，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黑色手机盒，嘴唇微张，像是想说什么又完全失语。紧接着，镜头猛地被一只从旁边伸过来的大手抢了过去，室友A那张激动到扭曲的大脸瞬间占据了整个屏幕，他对着镜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唾沫星子仿佛都要喷出屏幕：
“嫂子——！！！！”
“看看我！看看我！！！”
“您还缺腿部挂件吗？！会写代码能扛水的那种！！！”
视频戛然而止，最后定格的画面是室友A那副夸张到极致的“求包养”表情。宿舍里其他室友起哄的鬼哭狼嚎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清绾再也忍不住，趴在办公桌上，肩膀因为压抑的笑声而剧烈地抖动起来。她能想象出那个小小的宿舍此刻是怎样一副鸡飞狗跳、群情激昂的景象。冬别被围在中间，像个突然中了头彩却不知所措的孩子。
她笑够了，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花，才慢悠悠地打字回复。
【清绾】：[偷笑] 签收啦？深空灰，喜欢吗？
【清绾】：旧手机可以退休了。[酷]
信息几乎是秒回。
【冬别】：喜欢个鬼！！！[愤怒]
【冬别】：清绾！！！你疯了？！这多少钱？！！
【冬别】：退了！赶紧退了！我现在就给你寄回去！
清绾看着屏幕上那三个愤怒的感叹号，仿佛能看到他急得跳脚、耳朵通红的样子。她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心里软软的，暖暖的。
【清绾】：[抠鼻] 退不了，激活了就不能退。
【清绾】：安心用着。旧手机留着当备用机。
【清绾】：再卡顿影响视频质量，扣你分！[傲慢]
信息发出去，石沉大海。冬别那边没了动静。清绾等了几分钟，猜测他大概还在被室友围着“严刑拷打”，或者正对着新手机发呆。
她放下手机，继续处理工作，但嘴角的笑意却一直没下去。直到临近下班，手机才再次震动起来。是冬别的视频通话请求。
清绾拿起手机走到安静的茶水间，接通。
冬别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背景似乎是在宿舍阳台，光线有些暗。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部分眉眼。新手机拿在手里，深空灰的磨砂背板在昏暗光线下泛着低调而高级的质感。他没说话，只是用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动作很轻。
清绾也没催他，安静地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屏幕的光映亮他的脸，眼下的青色依旧明显，但那双看向镜头的眼睛，却像被水洗过一样，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褪去后残留的余波，汹涌得几乎要溢出来的感动，还有一丝……孩子气的无措和害羞。他的耳朵，果然如清绾所料，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一直蔓延到耳根。
“你……”他开口，声音有些发紧，带着点不自然的沙哑，“……干嘛买这个？” 他避开了昂贵的字眼，只是举起新手机晃了晃，像在展示一个烫手山芋。
“旧的不是快撑不住了吗？”清绾语气轻松，带着点理所当然，“视频总卡，影响我欣赏帅哥的颜值。”她故意调侃。
冬别被她逗得耳根更红，有些狼狈地别开视线，手指又不自觉地摩挲起新手机冰凉的边缘，仿佛那是唯一能让他安心的东西。沉默在电流里流淌，只有彼此细微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过了许久，久到清绾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时，冬别忽然又开口了。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像在陈述一个极其重要又极其私密的秘密，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重：
“……旧手机……”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重新投向屏幕里的她，眼神深邃，“……里面存着七百三十天的聊天记录。”
轰——！
清绾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剧烈地颤抖起来。七百三十天。一个精确到天的数字。那是他们从相识到相恋，再到如今异地相隔的每一天。所有的早安晚安，所有的琐碎分享，所有的思念、烦恼、欢笑、争吵……所有的情感和时光，都被浓缩成了屏幕里一行行滚动的文字、一张张定格的图片、一段段跨越千里的声音，储存在那部伤痕累累的旧手机里。
他记得。他记得如此清晰。那不是一部即将被淘汰的旧手机，那是承载了他们所有共同记忆的时光宝盒。
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冲上清绾的眼眶，视线变得模糊。她看着屏幕里冬别发红的耳尖，看着他手中那部泛着冷光的新手机，再看看他眼底那份沉甸甸的、无声胜有声的情意，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她送出的，不仅仅是一部解决卡顿的工具。她送出的，是一个崭新的、更强大的容器，去承载他们未来无数个七百三十天。
电流沙沙作响，像宇宙深处永恒的微波背景辐射。两个人隔着屏幕，谁也没有再说话。清绾指尖发颤，轻轻抚过屏幕上冬别的轮廓。他依旧低着头，手指珍重地抚摸着新手机的边缘，仿佛在触摸一条崭新的、通往彼此未来的星轨。
七百三十天的星光，将在新的轨道上，继续奔涌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