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温软的“听你的”如同羽毛，轻轻搔过冬别的心尖，漾开一圈圈暖融的涟漪。他低笑一声，胸腔的震动传递到紧贴的胸膛，带着令人安心的共鸣。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微微用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支撑着她坐起身。
“来，”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像拂过古琴的微风，“先坐稳。”
清绾依言，身体却像是被抽去了筋骨，软绵绵地靠在他坚实的臂弯里。一夜深眠加上之前极度的精神紧绷，此刻骤然离开温暖的被窝，身体深处那点被忽视的虚弱感终于寻到缝隙，悄然反扑。眼前的光线猛地晃动了一下，视野边缘瞬间漫开一片细碎的金星，伴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的嗡鸣。整个世界仿佛倾斜、旋转，失重的眩晕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
“唔……”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唇边逸出，她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纤细的手指猛地攥住了他睡袍的前襟，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像风中即将折断的芦苇。
“清绾！” 冬别的心跳几乎在那一刻骤停。他瞬间收紧了手臂的力量，如同最坚固的藤蔓，将她牢牢地箍在怀中，阻止了她任何倾倒的可能。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另一只手已经稳稳地托住了她的后颈，让她虚软无力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他的声音失去了方才的慵懒，绷紧的声线里带着一丝被极力压制的惊悸，“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眩晕感来得猛烈，去得也快，但残留的虚弱感如同水渍般浸透了四肢百骸。清绾靠在他肩上，急促地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她闭着眼，努力平复着翻腾的胃部和依旧有些发飘的视线，声音细若游丝：“……没事，有点晕，可能是…低血糖。” 她很少示弱，此刻的无力感让她有些懊恼，又有些难堪。
冬别的眉头紧紧锁起，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浓重的心疼和自责。他早该想到的！一夜的殚精竭虑，几乎水米未进，加上此刻情绪的剧烈起伏……他懊悔自己刚才的急切。
“别动。” 他的声音沉缓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他没有松开她，保持着支撑的姿势，一只手依旧稳稳地托着她的后颈，另一只手却极其迅速地探向自己放在床头柜上的西装外套口袋。动作精准而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指尖触及到一个微凉坚硬的小方块。
他掏了出来。
那是一颗独立包装的薄荷硬糖。浅蓝色的糖纸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点微光。他利落地用牙齿咬开包装纸的边角，动作带着一种与此刻温柔氛围截然不同的、训练有素的干脆。晶莹剔透的浅绿色糖果被他的指尖捻着，带着一丝凉意，轻轻抵到了清绾微张的唇边。
“张嘴。” 他的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种哄劝的意味，气息拂过她额前汗湿的碎发，“含住，别咽。”
清绾有些茫然地顺从了。微凉的糖果被送入唇齿之间，瞬间，一股强劲而清冽的薄荷气息如同冰泉般炸开，直冲天灵盖！那过于刺激的凉意让她混沌的头脑猛地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然而，紧随其后的，是一种奇异的、迅速蔓延开的清凉感，仿佛瞬间驱散了笼罩在脑中的迷雾。眩晕感像是被这冰泉冲刷过，迅速退去，翻腾的胃部也奇异地平息下来。丝丝缕缕的甜意在舌尖化开，混合着薄荷的清凉，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清醒和舒缓。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一点生理性的水汽，琥珀色的眼眸里残留着一丝惊悸过后的茫然，但更多的是那薄荷糖带来的、清亮的回神。她看向冬别，发现他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眼神专注得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紧张、关切和一丝后怕。直到看到她眼底的迷雾散去，脸色也恢复了一丝血色，他紧绷的下颌线才稍稍松弛下来。
“好点了？” 他低声问，托着她后颈的手掌轻轻摩挲了一下，带着确认的意味。
清绾含着糖，感受着那股清甜和凉意在口腔里蔓延，驱散了最后一丝不适。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还有些虚弱，但已不再飘忽：“嗯，好多了。” 她看着那颗被咬开的糖纸，又抬眸看向他深邃的眼睛，一丝暖流悄然滑过心田，“你……怎么随身带着这个？”
冬别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将那颗被咬开的糖纸随意揉成一团，握在掌心。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是无数次在会议间隙捕捉到她因长时间伏案而微微蹙起的眉头？是注意到她在高压下总会忘记按时补充能量？还是……仅仅是一种未雨绸缪的、想要将她所有细微不适都扼杀在萌芽里的本能？最终，他只是用指腹极轻地擦去她额角的薄汗，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
“怕你低血糖。” 他言简意赅，声音低沉而平稳，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没有解释更多，那份深藏的、无言的关注已尽在不言中。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让她完全靠坐在床头，确认她坐稳了，才松开手臂，起身下床。“坐着缓一缓，我去给你倒杯温水。”
***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是冬别在洗漱。清绾含着那颗薄荷糖，感受着身体的力量一点点回流。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走到房间另一侧巨大的步入式衣帽间门口。衣帽间里，按照颜色和功能分门别类地悬挂着她和冬别的衣物，简洁而奢华。
目光在琳琅满目的衣饰间逡巡。身体的本能，或者说长久以来在商场上形成的某种近乎刻板的自我保护意识，让她下意识地伸向了悬挂在冷色调区域的一套衣物——一件剪裁极简、线条冷硬的烟灰色羊绒高领衫，搭配一条同色系的、垂坠感极佳的阔腿西裤。冷色调带来疏离感，硬朗的线条构筑无形的壁垒，这是属于“清绾总”的盔甲，是她面对外界时最习惯、也最感到安全的伪装。
指尖刚触碰到那冰凉顺滑的羊绒面料，身后便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冬别已经洗漱完毕，换上了一身舒适的浅米色亚麻衬衫和深卡其色休闲长裤，整个人褪去了工作时的冷峻，显得温润而放松。他手里端着一杯温水，走到衣帽间门口，恰好看到了她伸向那套烟灰色衣物的动作。
他的脚步顿住了。
目光落在那片冰冷的灰色上，又缓缓移到她依旧带着一丝初醒慵懒和刚刚低血糖后残留的、易碎感的侧脸上。昨夜那个“little devil”的称呼，像一根冰冷的刺，再次扎进他的心口。他不想再看到她用这种颜色将自己包裹起来，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本应属于阳光和放松的午后。
“绾绾。”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定。
清绾闻声回头，含着糖的腮帮子微微鼓起，琥珀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询问。
冬别端着水杯走近，没有去看那套烟灰色的衣服，目光径直越过了那片冰冷区域，落在了旁边悬挂着的一件衣物上。那是一件燕麦色的圆领羊绒针织衫，触感极其柔软蓬松，颜色温暖得像秋日午后阳光下的麦田。他伸出手，毫不犹豫地将那件燕麦色针织衫取了下来，动作自然得仿佛它本就该是她的选择。
“穿这件。” 他将水杯递给她，语气是不容置喙的温和，却又带着一种哄劝的意味，“今天阳光很好，穿暖一点。” 他顿了顿，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也映着他毫不掩饰的、想要将她从冰冷堡垒中拉出来的渴望。他的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一切坚硬外壳的魔力，“你穿暖色……也很好看。”
清绾端着水杯，指尖感受到玻璃杯壁传递来的温热。她看着冬别手里那件柔软的燕麦色针织衫，又抬眸对上他专注而温柔的目光。那句“也很好看”，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了她沉寂的心湖，漾开一圈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他眼中的笃定和那份笨拙却真诚的、想要给她温暖的意图，像无形的暖流，悄然融化了心底那层因习惯而筑起的薄冰。
口中的薄荷糖依旧清凉，心口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暖意而微微发烫。她没有争辩，也没有坚持那套冰冷的灰色盔甲。她只是轻轻弯了弯唇角，那笑意如同初融的春水，无声地漫过眼底。
“好。” 她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顺从地接过了那件柔软的燕麦色针织衫。指尖传来的触感，是意料之外的、令人心安的温暖。
冬别看着她接过衣服，眼底深处那抹紧绷终于彻底化开，漾起一片柔和的笑意。他看着她换下睡袍，穿上那件温暖的燕麦色针织衫。柔软的羊绒包裹着她纤细的身形，温暖的色调瞬间柔和了她略显清冷的轮廓，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暖光。那枚铂金戒指在她光洁的手指上，也仿佛被这暖色晕染，折射出温润的光芒。
他拿起旁边一条同色系的、质地柔软的羊绒围巾，自然地围在她纤细的颈间，动作轻柔而专注。指尖不经意间拂过她颈侧细腻的肌肤，带着一丝微麻的暖意。
“走吧，” 他牵起她的手，掌心温暖而干燥，将她的手指完全包裹其中，如同最安全的港湾，“带你去尝尝这洛阳城最地道的汤水。”
厚重的遮光帘被冬别拉开。刹那间，正午时分灿烂到近乎炽烈的阳光如同金色的瀑布，汹涌地灌满了整个房间，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都照得纤毫毕现。那强烈的光线刺得清绾下意识地眯起了眼，抬手挡了一下。
冬别高大的身形恰到好处地为她挡住了最直射的光线，在她身前投下一片安稳的阴影。他牵着她的手，推开那扇隔绝了外界的厚重房门。
门外，阳光正好，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属于他们的，短暂的、温暖的旅程，才刚刚开始。